无极海记事 C22 六趣无界
路辰又在泡茶,茶香袅袅,勾着我的馋虫,我看得见吃不着,他倒是好整以暇地一杯一杯拿给我看,还不忘附上解说:“瓜片醇厚回甘,提神醒脑,小孩子最喜欢喝这个,”他含笑看了我一眼,“只是容易喝了之后难以入睡,以至于让照顾的人心力交瘁。”
我默默地点头,感觉他有点含沙射影……但那个笑容太温柔艳丽了,多看一秒也是好的。
“凤凰茶汤透亮,形同琥珀,又称‘焙火茶’,香气繁复,”他又端来一杯,柔柔地笑着,“如食瓜果……我帮殿下尝尝吧。”
他轻抿一口茶水,点点头:“还不错,兰花带蜜糖,很是香甜。”
我瞪着他不说话,他也不恼,将手中茶盏放下又去煮新茶,不消片刻煮好了,又捏着盏沿递向我眼前,语气带笑:“祁红蜜香浓郁……”
我一拍桌子——只是装模作样,力道却收着了——大喝一声:“够了!”
茶案和桌上杯盏被我震得齐齐一跳,发出一点清凌凌的声响,路辰愣了愣,故作惊讶地笑出声:“殿下怎么了?我本来想说,祁红温和暖身,是最适合你每日补养的……”
“太过分了,”我愤怒地揪了一把他牵着我的那只手,自从我这次来了冥河,他不管做什么,都这样牵着我,怎么都不放开,哪怕是泡茶的时候,他也甘愿麻烦一些,只用一只手煮水拈茶,我控诉他,“冥河主人真是铁石心肠,总叫人抓心挠肝,却不给人半点好处!”
他十分愉悦地笑着,将我的手轻轻一吻,眼神又像丝丝缕缕云霞缠绕在我身上织就成网,把我笼罩着,逃也逃不开,他诱哄一般地道:“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好处?路辰都会为你做到。”
我又败下阵来,小声认输:“算了……喝不到就喝不到……看美人喝茶也挺赏心悦目的。”
“你喝吧。”我大方地点点头。
“嗯……”他歪了歪头,将我的手拉得更紧了些,神力从相牵的手心渡越,穿透肌体魂身,没入我身体最深处缝缝补补,“总不能让殿下心里憋着烦闷,有什么不开心,都可以冲我来。”
“我没有……”我狡辩了一句,慢悠悠地趴在桌案上,又看了一眼他拉着我的手,叹着气问,“怎么这样黏人?”
他一边取水泡茶,一边捏了捏我的指尖,轻轻淡淡地道:“黏人些,不好吗?”
“我这样黏人,总好过殿下一声不吭就要丢下我。”他转头冲我一笑,明明是调侃语气,我硬是从他微微皱着的眼眉,浅浅抿着的嘴唇读出了一点委屈,他的表情说着相反的话——你怎么狠心丢下我那么多次呢?
我再次一败涂地,只能当做没看懂他的表情,认真去看他泡茶。
但他的手势姿态、一举一动也极其潇洒好看。
美人白骨,一视同仁,我闭上眼自省。
我听到他轻轻笑了笑,牵着我的手像是要确认些什么,用力握了握,耳边一时只剩下茶盏碰撞和水沸低鸣声。
“殿下在我面前不必遮掩,”他静静地坐着,茶具都已收好,笑容敛去,“不管你心里有什么事,我都愿意听。”
我挠了挠头:“没有啊……”
但他的目光又像冥河的风一样清浅悠游地巡视过来,那是另一张将我捆得进退维谷的网。
我叹了口气,指尖动了动,他的戒指出现在我掌心,我递给他:“你的法器,物归原主。”我犹豫着解释:“之前一直在烛龙身上,事情太多,我忘了早点还你。”
他没有动作,过了半晌手一挥,戒指消失不见,他转过头去不看我,手倒是还牵着不放。
我蹭了蹭下巴,小心翼翼地道:“要不……你先放开我?”
“不放,”他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坚定有力地说,“是你允许我抓着的,现在不能反悔了。”
……我默默地闭了嘴。
一步退步步退,这个亏真是吃大了。
“我坐累了,”憋了一会儿,我终于想到一句话,“我想去看看地狱海。”
他的手动了动,将我抓得更紧了:“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些抽皮扒筋、流血飘橹的场面,不好玩的……但你坐累了,我们可以去走一走,”他又温柔地安慰着,“冥河有一处花海,你想看的话,我陪你去。”
我迫不及待地点点头。
妖冶、孤傲、灼目、凄绝无二。
红、红、红。
那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红得滴血的茫茫花海, 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燃烧的烈焰,也像是一片红灯笼聚成的大洋,带着不可抗拒的张扬扑进我眼底,我被一捧新鲜热辣的血糊了满脸,整个心神都被染红了。
“这是‘无忧花’,”路辰轻轻触了一下手边的花瓣,神情怜惜,“凡人称它作‘死人花’,我不喜欢。”
无忧花的花瓣层层回旋、徐徐绽放,并不温柔俯首,反而将花蕊花心都对准了我,纤细轻盈的花瓣也显露着交错的傲慢。我俯身看了看,花瓣独茎,一片叶子也没有。
我拽了拽路辰的手,指指花苞底部:“花叶不相生,很是少见。”
他笑着低头,鼻尖在我指尖柔柔地一蹭:“嗯,无忧花开时无叶,整个极乐天也只生着这一处花海。”
他的红衣几乎要与满地红花融为一体,或者说,他像是一株化形的无忧花。我瞥了一眼他牵着我的手,转过头去没有说什么。
“为什么会没有叶子呢?”我半蹲下去,撑着下巴观察,眼角余光看到他也蹲了下来。
“……总是这样好奇,”他无奈地化出两只小凳子扶我坐下,手指抚过饱满的花苞,温柔地说,“花开时无叶,长叶时无花,是这种花的特性。”
“冥河只生着这一种花?”我问。
“嗯,只这一种。”他淡淡地答。
“怎么生的?”我转头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很少见地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花朵出神,我有点疑惑,“和轮回生死有关吗?”
他微微偏头,极光在他眼眸里一闪即逝:“更准确的说法是,”他轻点了一下我的眉心,“与六道地狱天罚有关。”
“想听故事。”我大言不惭地提要求。
“也许……这个故事不会很愉快,”他笑道,“还是要听吗?”
我点点头。
他微笑着,也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将我俘获:“说来也很简单,入了地狱海,如果有哪一刻决定不再入轮回了,就会化成一株无忧花,从此驻守在冥河,无知无识,自然无忧无怨。”
一点森森的微风穿过我的身体,我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害怕了?”路辰的神力威压十足地没入我眉心,稳定神识,“别怕,有我在。”
我摇了摇头:“没有怕。”
“只是觉得……一直留在这里,应该会很孤独,也会很难过吧。”我的指尖想要落在花苞上,又无声地收回手。
他轻笑了一声,拖长了音调慢吞吞地应着:“是啊,一个人留在这里……是真的很孤独,也很难过。”
我眨了眨眼睛,假装没听懂。
“你之前说,”我盯着无忧花心,试图转移话题,“地狱海很不好看。这些花是因为受不了地狱海的……考验,所以决定不入轮回了吗?地狱海的考验是什么?”
“很难看,”他淡淡地给出结论,又温和地解释,“六道地狱海对应六种考验,有人自愿放弃,也有人受不住苦楚被迫放弃,入不入轮回不是只靠自己决定的。”
“我想去看看。”我坚定地说。
他盯着我的眼睛,将我轻轻往他身边拉了拉,垂落的眼睫像鸟雀的羽毛,扑簌簌地四散而去,他的声音轻柔婉转:“殿下可以不去吗?”他脸上又浮出一点不明显的委屈,让人心痒又愧疚:“我不希望你去……我不想吓到你。”
我歪着头观察了他几秒,他蹙起的眉峰如同一座遥遥青山,山后藏躲着无数他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我点点头:“好吧,那就不去了。”
他的头发在我身上滑过,手臂将我轻轻拢住了,是一个很依恋的姿势。
“我因你而生,殿下,”他呢喃着靠近我,“你喜欢我这张脸、这具身体,或者你想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但我也有私心,我想要你只看着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恍惚了一瞬——贪心,是一种难以抗拒的本能吗?
我也曾经,暗暗地期待某个人完全地护着我,也是贪心吗?
我们都错了吗?
“……等等,”我挣扎着辩驳了一句,“我没有喜欢你的脸和身体……”话音在他偏头与我对视的那一刻自动消弭,那对清透的、绿莹莹的眼睛把我从冰封的湖水里提取出来,托着我攀上摘星楼最高处,将漫天星辰都收拢进我怀里,极光的裙摆做了我的滑梯和吊床,一方天地是我的游乐场,我喃喃了两声,“怎么可以这样……”
他的笑声真是魅惑,他的眼神都是引诱,如此直白赤裸,如此难以抗拒。
我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那双莹绿的眼珠在我心海里扎了根,我看这一株无忧花像他,看河岸边静静守望的灯塔也像他。
神魂颠倒的刺激引得我像一条不知餍足的野犬,明知道美味之下全是锋利诱饵、舌头舔上去就是满嘴自己的血,还是忍不住尾随那一角缠绵衣摆,还是抗拒不了那一泉流转秋波。
……死就死了,我想。
我回头看他的眼睛,那对瞳仁怎么装得下那么多盛放的妩媚?
指尖无意识地去探索那对绿水晶,我放任了理智崩塌,沉沦进一汪碧水,身侧无忧花灼灼韶华,良辰美景,何必虚度?
他的眼睫在我掌心扫了扫,无声地笑着亲吻我探求的手,耳侧金发垂落在我手上,像一道光割破了冥河的昏沉,一万三千年前的一段眸光将我关进了走不出的囚笼,我没有出路,眼前只有一朵天灵地秀的无忧花。
我抚过无忧花的嘴唇,是温暖的,我抚过他的颈项,灼热的,我抚过他的胸口,炽烈的。
我的手颤了颤,那颗心在暴烈地燃烧,烧得他微微颤抖——他抓住了我的手,闭目调息一瞬,又睁眼看我,笑容狡猾灵动:“殿下刚刚说什么?嗯……不喜欢我的脸和身体吗?”
“……”
我默默地把手抽回来,被他截在半路,他在我手腕上悠然落吻,带着一脸得逞笑意:“没关系……殿下喜欢的,我都会双手……奉上……”
这般温柔攻势勾得我色授魂与,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几乎要举手献城,溃退千里。
然后我眼一闭,心一横,手大力一抽,几乎把他拉得踉跄,差点要扑到我怀里,我眼疾手快地撑住他,他伏在我肩膀上笑得停不下来,我运足全部耳力去辨认他在说什么,他一边笑一边叹息道:“殿下真是……真是……可爱得叫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看你……每个表情都怜爱,殿下,”他微微摇着头,又像是在自嘲,“每个动作都让我止不住开心,殿下……”
“殿下……”他的身子更重地压过来,我晃了晃,被他揽着腰压在了无忧花丛里,他贴着我的侧颈呓语,“你是我的心……我的魂,我的神明……我唯一的神明……”
我茫然地看着头顶黯淡天幕,又瞥了一眼身侧开得正艳的无忧花,我觉得路辰可能是……入障了。
我也入障了。
来冥河,本来是要……
我顿了顿,把心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股脑地打包扔去角落,在路辰的体温里思考打算。
我要还给他戒指和魂魄……已经还了,干干净净。
他的体温为什么如此鲜明灼人?我的身体为什么也在战栗?
我还要……我要把我的一缕魂给他,这个不急,走的时候再挑明就好。
他是不是哭了?我的侧颈怎么有点凉?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他……
他的手搭在了我腰上……他在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要……做什么来着?
他满身升起皎皎星光,那是他的神力,太过庞大纯净的力量被糅合成无数个光点从他体内生长而出,绕着我的魂体悠游往返,又一点点没入我身体最深处。
我被满眼星芒闪昏了头,轻轻拥抱住他,陷入昏沉睡眠。
梦中世界无边际,我变成一株无忧花静静地等待。
等一个人,我这样想。
等谁呢?
不知道。
孤独吗?
有一点。
难过吗?
嗯。
我来陪你,好吗?
别,别过来,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想你,很想很想。
我会回去的,等我。
我皱着眉醒来,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迷蒙的雾,手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抬不起来,低头一看——被路辰紧紧抓着。
我叹了口气。
路辰眼睛弯弯地看着我,一开口就撒娇:“殿下睡得好香,我叫了你好多次,你都不肯醒来。”
头顶刚好是那盏朦胧的提灯,我盯着灯看了一会儿,里面没有烛火,只有一点细微的神力痕迹穿梭,如果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分辨。
我坐起身,手稍稍动了动,被路辰抓住了。
“路辰,”我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开口问他,“你之前在冥河见过另一个‘我’吗?”
他的笑容没变,只是温和地道:“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殿下,哪里来的另一个你?”
他话里有话,又是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
昨天短暂的沉迷让我恍然若失,我回想起那一刹那的眼波流转,感觉魂魄都在星辰交错中被撕碎又拼凑起来了,忍不住又似诘问似抱怨地说了一句:“你引诱我,路辰。”
“嗯,”他又在浅笑,把我的手放在他脸侧轻轻蹭着,“是我引诱殿下。”
“你故意的。”我叹着气问责。
他点点头,眼神又灵动地飘了过来:“我故意的。”
拳头打在棉花上,我憋了一会儿,一伸手,利落地切下一分魂魄递到他面前。他抓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接我的魂魄,那个安静的眼神看得我有点心虚。
“我要走了……”我十分委婉地解释,“能不能请你帮我护着这一分魂魄,等我回来了,我来找你取。”
“去哪里?”他嘴角勾着,声音却没什么笑意。
“……人间。”我眨眨眼,还是老实回答了。
他偏头去看冥河里的人形,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我犹豫着答:“嗯……不清楚。”
“什么时候走?”他又问,并不看我,侧脸线条清晰明艳,面无表情。
“……今天?”我试探着抽出手来,挣不脱。
“不准走,”他说,他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我,又把我的身体锁在怀里,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准你走。”
我为难地皱了皱眉,一时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撒娇。
“我去人间,是去找一个答案,”我试图讲道理,“答案找到了,我就回来。”
他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殿下。”
“……”我感受到他压在我肩膀上的重量,斟酌着哄他,“你知道,风凌是从人间来到极乐天的,我现在没有一点线索,总要去看看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了,就会回来了。”
“不要走,”他说,语气很平静,揽着我腰的力道却大得很,“我帮你去——轮回门由我掌管,我去更方便。”
我沉默着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就代表拒绝,他也知道。
他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我刚想出声让他松手的时候,他放开了我,我从他的拥抱和抓握中抽身,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魂体……真是单薄。
“殿下总是很好奇,来到冥河,也把地狱海当做一处玩乐场所,”他笑了笑,恢复了那副荣光艳绝的样子,“我可以带殿下去,你想看看吗?”
我迷茫地点点头。
他指尖轻轻一弹,我那分残魂倏忽飘进头顶灯盏,然后伸手揽着我的腰,却没有再靠近,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穿过了那扇紧闭的门,六道地狱海在我面前依次排开,我站在冥河主人的位置,与他一同俯瞰腥风血雨。
眼前血肉横飞肢体、此起彼伏惨叫让我皱紧眉头,我挤出一句话:“六道地狱海,就是六个杀人窟?”
路辰冷冷地摇头道:“是审判之地,刑罚之所。”
他伸手一指,第一道地狱海中正张嘴嘶吼的一名幽魂被他隔着虚空提起,他甚至让那道人影稍稍后退了些,像是怕吓到我,他没什么情绪地道:“殿下看不到他的罪孽,我却可以,就让路辰为殿下描述一下吧。”
“忘恩负义,杀人越货,其罪一;”他慢条斯理地说,“奸淫掳掠,虐待老弱,其罪二;我罚他在生死之间往返千万次,让他自己也受尽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受过的苦,殿下觉得,我判得重了吗?”
他轻描淡写地一甩手,那个人形被他砸回原地,他偏头看了我一眼:“这是第一道,生死境。”
“第二个……”他的视线随意飘了飘,提起另一个挣扎的人形,“挑拨离间,亵渎神明;贪污受贿,欺君罔上;我要他在污秽之地沉浮受苦,直到满身皮肉被血水侵蚀腐烂,以偿还他诸多罪行,殿下觉得,我不该罚他吗?”
“第二道,流离池。”他挥了挥手,幽魂坠落下去,被黏稠血水瞬间吞没。
他再次伸出手,提起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残魂,若说我身化千万之后还留有一口气,这片残魂就是连半口气也没有了,路辰微微摇了摇头,遗憾地道:“滥杀生灵,贪得无厌,谋害异族,无情无义;我叫他赤脚爬刀山、焚身三千次,殿下你看,他快要受不住了……我判错了吗?”
他冲我笑了笑,眼眸里闪过一点碎掉的星光:“第三道,哭死峰。”
“殿下还要继续往下听吗?”他问。
我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好,”他回过头去,从第四道地狱海里揪出一个破破烂烂的人影,身上带着许许多多的尖刺,他虚弱得抬不起手,路辰冷漠地继续:“挑拨离间,妖言惑众;煽动军民,投敌自保;几十万人被他出卖,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我让他攀爬铜烙铁树十万丈,每爬一丈算他抵命五人,殿下……我判得过了吗?”
他并不需要我即刻回答,随意松开手,那幽魂砸在树上,颤抖得叫人不忍直视,他面无表情道:“第四道,枉生臼。”
最后两道地狱海挤满了人,他的视线掠过去,摇头不语,随意抓着一颗人头将它提起,下半身已失踪影,那残魂居然还能挣扎着在空中挥动手臂,似乎要挣脱路辰的掌控。路辰歪了歪头,语气接近憎恶:“心思歹毒,谋妻害子,搬弄是非,侵吞财产,自私自利,不忠不诚……我要他被拔舌剪骨,挖心分尸,生死债连同情义债一起偿付,不到心生悔意,就不得往生,免得他再轮回害人。殿下,”他垂了眼,质问一般,“这样无心无肝之人,你觉得我这么罚他对吗?”
“第五道总是人满为患,”他漫不经心地点评道,“妄虚鼎炼人不停,但从来没有炼完过。”
我呼出一口气,他转头看来,似乎想伸手牵住我,但手臂动了动,又放下了。
“第六道比较特殊些,”他的语气放轻了,“我不罚他们,他们便自罚在此,不肯重入轮回。”他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面壁思过的人形:“受了蒙骗,杀了无辜之人,后来手刃了罪魁祸首,又自尽谢罪,我试过说服他早点转生,他只是摇头不肯,”他叹息道,“空无界没有刑罚,但无来无去,留在这里,就是永恒折磨。”
他笑了笑,长长地吁气,看着我,开口之前又缓缓后退一步:“殿下都看到了,六道地狱海不是考验试炼,是剥皮抽筋、自作自受之地,有人受住了我的判决,我就送他去轮回门,给他一个新身份;有人受不住,就化作无忧花,不害人,也不被人害,皆大欢喜——不是吗?”
我沉默着去牵他的手,他站得有点远,我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他微微躲了一下,最后还是让我抓住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我不能否认我的震惊,林林总总、罄竹难书的罪行把我的大脑打成一团浆糊,我还未能从乱麻中捋清思绪,最先能抓住的一点念头是路辰,我握紧他的手,“你……是不是很难过?我觉得……”
他轻笑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我看着他痛苦地抚上自己的额头,那对流光溢彩的瞳仁被遮蔽在他纤长眼睫下,我看不到,他喃喃自语着:“殿下,殿下……你就是我的劫数,我怎么能……”
他张开双臂拥住了我,力道冲得我后退几步,又被他轻轻揽回去,我偏了偏头,去听他的心跳。
那跳动的韵律很缓很沉,像一只自由的鸟背负着满身石粒,去做填海的精卫。
“我不能离开你,殿下,”他的手落在我脑后,像禁锢又像保护,“你去人间,要面对这么多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我怕……我怕你难过,我怕你会哭,我怕我不能保护你。”
“带我走吧,这次我还是和你一起,殿下。”他轻吻了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