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地点:皇帝寝殿
时间:夜晚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
我回到寝殿,她不在。四下敞开的窗户将冷风谄媚地送进室内,窗帘被无节制地蹂躏,风听不懂它的呻吟。
我从寝殿的门口走到深处的盥洗室来往转了一圈,她不在,这个寝殿从来没有这么空旷过。我冲出房门向着书房、花园、餐饮室的方向,往任何一个她平常可能会去的角落探寻,四下侍从静止站立或者匆忙前行,但我找不到她。
一种得而复失的痛苦将我的心脏攫紧,我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她……离开了吗?
不,不要离开。
我瘫坐在书房的门口,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无法呼吸,时间就静止在我最后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脏破碎的幻觉痛得我弯下腰去,我把头埋进双膝无声地嘶鸣,我的玫瑰不见了。
“陛下……”不知道哪个侍从大着胆子过来叫我,我心力交瘁,摆手让他走开,巨大的孤单的乌云再次将我世界里的阳光严严实实地遮住,此刻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我握紧的拳头一片空寂。幸福从来不能隽永,苦情却流连不去。
我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向寝殿的方向行去,她最深重的痕迹都在那里,我要把自己埋进她为我建造的坟墓,这样也算死生相随。
我推开门, 她的身影凝固在窗边的月色里,像一幅存续千年的古画,雅致优美,她回过头来看向我,月光没有站在我这边,她的脸庞隐匿在阴影中,我看不见。
一口气终于从我的胸腔里复生又如释重负地逃逸,我快步过去想要拥抱她。
但一道剑光闪过,她的细剑抵在了我的咽喉。这是我从相遇就思考着要送给她防身的宝剑,我希望她任何时候都有保护自己的手段,现在冰冷的杀意随着剑尖侵袭向我。我停下脚步。
她不说话,月光从侧面打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眸泛着一种寂寞的灰。
“你……”我开口的时候剑尖抵住了我的皮肉,在我还没感觉到疼痛之前它就向后退了一点,我顺畅地把话说完,“你去哪里了?”
“我好想你。”我踏前一步,她的剑尖又往后缩了缩。
我伸出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我的怀抱空空荡荡,只有她的温度能让我短暂地享受温暖宁静。
她偏头避开我的视线和拥抱,沉默了两秒后突然问我:“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我被突然的悲伤击中,为什么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彼此,明明已经携手站在这里了,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了。
“……不会的,”我缓缓摇头,感觉呼吸变成了一段细弱的琴音,被咽喉牵扯着越拉越长,每个字都让我悲从心起,“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以后也不会伤害我。”
她点点头,把剑收回去,连同剑鞘一起从腰带上解了下来:“你记得这句话。”她手里亮起的光芒伴随着剑身落地的声响砸在我的胸膛,巨大的力道让我踉跄后退,直到大腿重重地磕上了床沿,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床铺里。
她欺身而来压制我,把我的双手牢牢地按在了耳边。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挣脱。“你要和我动手吗?”她的声音温和地响起,但眼神带着危险诡谲的冷光,盯着我像是盯着一只肥美的兔子。我吐出一口气示意归降,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我的手一松又一紧,她扯下我手臂上的丝带将我的手腕缠绕束缚,拖到床头打了个牢牢的死结,又对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
随后屋子里陷入长久的寂静,她把我绑起来就坐在床边无声地思索,手搭在我的腹部无意识地滑动,我在反复的深深呼吸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你想做什么?”
她回过神,用一种空茫,荒芜的眼神看向我,但又慢慢地露出一点怜悯,越来越多的怜悯像是要化作实体填补我的肺腑,我不可自抑地轻轻颤抖。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她珍而重之地吻上我的眼睛,声音像是从冰海深处挣扎着上浮,“你看向我的每一秒,眼睛里都写着……‘救我’。”
我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痉挛着抓紧约束的丝带,血液在我身体里滔滔作响:“……什么?”
她伸出手梳理我耳边的碎发:“我知道你但凡能叫人看见一分痛苦,心里必然比我看到的要痛苦十倍。”
“我看见了,”她说,唇齿间轻柔的气息又覆上我的眼睛,“但我救不了你,”她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我一定是被冷酷的夜风吹得心都冻僵了,或者被沙漠里的烈日烤得干枯了,不然我怎么会觉得那么冷又那么热,我的躯体坚硬如铁,把我赤贫的心锁在最深最远的朦胧的囚牢里。我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温柔地、不带任何狎昵地拥抱我,双臂环绕着我的胸腹,头埋在我的肩窝,像是想将我从囚牢里抱出来,可力度那么轻,又像是要借着这个拥抱把我更深地推进囚牢深处。
我身体的颤抖一半来自于对可能到来的危险的敏锐嗅觉,可意识告诉我她不会的,她不会的,她永远不会伤害我。激烈交战的思绪让我茫然无措,我多像一头再次踏入陷阱的狮子啊,眷恋和爱慕主宰我的四肢,我是自己主动走进她的陷阱里,为了看她一眼,为了让她看我一眼。
她贴着我的额头不说话,时间像是从高处落下的水滴一样一点一点汇聚成湖泊将我困住。可我的灵魂在向外延伸,它挣扎着伸出一只手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路好黑好远,能不能握住我的手,能不能带我走。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手在我脸上划过,带起一点温热的余味,然后伸手把我胳膊上另一条丝带摘了下来,用它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先陷入依稀的黑暗中,随着仅有的一点光亮在丝带的重复掩盖中消亡,她用世界上最温柔的绑缚带给我最幽深的盲目。
我听到她起身去床尾拿了个什么东西,坐回我身边的时候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始解我的衣服。制服的纽扣很多,外套,衬衫被她一点点剥开,她把我整理成一个适合解剖的姿势。
一点粗粝的皮革触感顶在了我的胸口,带着交错的纹理——是一条皮鞭——然后逐渐向上攀爬,直到轻轻托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她的声音从这个方向传来,冷冽的语气与她轻柔的动作天差地别:“这是一场……审讯。”
“你……”我艰涩的声音一出口就让我羞愧万分,身体开始兴奋地战栗,她还没有触碰我,但酥麻的触感已经让我呼吸急促了。
“不准挣脱。”她说,皮鞭在我被丝带捆着的手腕上点了点。
“不……”我的拒绝带着晦暗的诱惑,她太坏了,过往的疼痛和快感相辅相成的模式扎根在我脑子里,她每次这样限制我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将会在疼痛中接收无上的快活,以至于无法抱持任何反抗的念头。期待压过了我的恐惧,我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放肆地呼吸她的气息和欲念。
轻微的一记抽打落在我的胸膛,带来一点似有若无的,形同助兴的疼痛,一道火热的痕迹顺着骨肉钻进我心里引燃渴望,想要更多,更多。
她似乎是摇了摇头,耳坠的碰撞声响起,像是珠玉落盘,然后她走到床头,我听到珐琅与桌面接触时的凌乱声响——她把它们摘下来了。
又一记力度极轻的抽打落下来,这次它刮过我的乳尖,我急促地吸了一小口气,感觉身体在一点一点的疼痛里蓄积某种力量,它被我的皮囊束缚着,但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去做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又一记,这次是我的腹部,柔软的皮肉在鞭笞下跳跃,这里的痛感比胸膛强烈,持续的灼烧感横贯我的身体,从鞭痕的左侧延伸到右侧。
我开始深呼吸,这些疼痛都太微妙,以至于鞭打的人不曾享受,被鞭打的人也还没满足——但也许她只是怕我痛,她太心软了。
她伸手拂过这一道痕迹,被她触碰的渴望要远胜于被鞭打被驱使的疼痛,我的呼吸带着细微的颤意回荡在空气里,感觉自己像是一头被她囚禁的狮子,她用尽手段驯服我,可我早就任她驱使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收回手,皮鞭替代她的手指,又在我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疼痛,一波又一波,数不清的鞭打扰乱我的大脑,我急促的喘息不知是来自于快感还是疼痛,或者它们本来就是一致的——就像爱就等于痛,欲望就是占有。
她突然俯身亲吻我,我的身体在她覆上来的一瞬间被彻底点燃,我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她的手就落下来了——一击即中。
我在她的操控中飞扬又坠落,体内的河流齐声吟唱一曲盛大的赞歌,漫长的鞭笞是它的前奏,直到此时她终于容许我进入圣殿膜拜景仰她的容颜。我闭着眼睛,在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摸索着探知她的爱和欲,我的堤岸被欲水淹没了,她的舌尖是一尾修长的剑鱼,在我的嘴里开启一场我们心照不宣的捉迷藏,你追我赶的迁徙里喜悦无边无际地铺散在我的堤岸上生根发芽。
她凶狠地掠夺我,像是一列毫无道理的军队在我的城池里大肆屠戮,我的身体在她一下又一下刻意的撕扯中更加坚硬火热,慈悲的甘霖又将无耻的欲望逐次纾解。她不是什么皇后,她降临在我的世界睥睨万方,从此是与我同行的冷酷君王。
我的身体跳痛顿挫,我的灵魂被潮水般的欲念供养却战战兢兢着肝胆欲裂,爱可以让人一叶障目到什么地步?假如让我在一切的起源遇到你,我必须让自己摒弃任何一种可耻的欲望,粗俗的悲伤,叱咤风云的仇恨,我只能让自己变得纯白高雅与你一致,唯有这样我才不为自己的低劣、创伤、疲倦、悲苦而觉自卑。
如果是一切开始之前多好。
我颤抖着,重伤的狮子因为痛苦在燃烧最后一丝生命,但我又同时欢喜着用这最后一丝温暖的生命之火去取悦我爱的人,她的喘息随着亲吻落在我嘴边也是沉重的,缠满了刻骨的欲望,她想要占有我就像我想占有她,她用一颗最勇敢的心拥抱我像拥抱一丛乖张的灌木,她不怕疼。
深沉的悲伤填补欲水的位置将我浸透了,我不是能给她带来纯粹快乐的人,我每段呼吸都带着剑锋的血腥气,每一次心跳都是一管空裂的长笛嘶哑呜咽,我咬紧牙关捶打自己的心门,将它关上,关上,别让她看见更多的不堪。
她狠狠地咬在了我的下唇,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利的齿牙将我贯穿像是狮子捕猎时的致命一击,我瞬间就闻到了一股铁锈的腥气,嘴唇已经鲜血淋漓。
她一点一点地将溢出的鲜血舔去,我不知所措,只能任她肆意作为,她总是温柔的、怜爱的、平静的,用一颗伟大的心看着世间,看着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暴怒的模样。
“我也是会生气的,罗夏。”她轻喘着支起身子不再吻我,手上的力度瞬间变大了,抓得我很痛,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于是她的手又柔软地包裹住了我缓缓地安抚,我再次在欲水的翻腾中闭上眼睛随她去往不可知的乐园天地。
欲望是一种疯狂的自毁,我胸中那条毒蛇绕着自己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地收紧,心脏却在欲望的猛击中涨大再涨大,她掌控我,抛掷我向着虚无的圆满而去的时候,我的心终于挣脱了蛇的噬咬和纠缠可以顺畅呼吸,但我不再主宰自己的灵魂,也无法拼凑它了。
她凑过来亲吻我,一下一下抚慰我敏感的身体,柔情从她的身体里蔓延流淌,我自以为是的铮铮铁骨在无边温柔里化成一滩散漫的溪水,源头的剧毒被爱净化。
她紧贴着我的额头也在平复呼吸,一种寄生共存、相依为命的悲怆让我忍不住想要更靠近她,我舔了舔嘴唇上被她咬穿的伤口,有点疼。“我想抱着你。”我说。
“嘘,”她的指尖落在我嘴唇,好像还带着我身体的火热温度,“记住,这是一场审讯。”指尖从我的嘴唇离开,向上到达我的额头,轻轻帮我把在情欲翻覆里垂落的头发拨到一边。
“我突然觉得,我还是想看到你的眼睛,”她轻声说,另一只手落在我耳后,解开了蒙眼的丝带,然后俯身亲吻我的眼睛,指甲从我的眼皮划过时带着一点冷意,“你就是用这双眼睛,来诱惑我,让我站在你这边的啊。”
我从黑暗中醒来,坠入另一种无边的痛苦,我让眼神聚焦在她脸上,她的神色依然平静,眼神像每次怜惜我的时候一样充满柔情,但嘴角微微向下,这让她的平静带着一种扭曲的愤怒和纠结,她刚刚抚过我眼皮的手有点凉,我问她:“你冷不冷?要不要去披个外套?”
她停顿了一下,整张脸舒展成一个无奈的表情,伸手摸摸我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不冷。”
短暂的沉默后她再次抬起手,这次的鞭打向着我的大腿,力道大了些,我下意识地绷紧肌肉,鞭身在我的腿上舞蹈,没有那么疼,但留下了很重的红痕。
“那么,”她伸手轻轻划过这道鞭痕,声音比平时要更沉更冷,也更坚硬,我的心像是被她的声音拖拽着一直向下向下,望不到底的深海要将我溺毙,她低低地说,“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别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