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见见月亮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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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哨 第十二幕

第十二幕

地点:地底密室

时间:白天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

将她抱回卧室清洗后,我叫人给她送来了一套新的衣裙,和她身上穿的这件是同一个样式,古典又繁复,她闭着眼睛享受皇帝的服侍,在盛色衣妆的衬托下看起来凛然生威。

配套的一串珍珠项链,我小心翼翼地为她环绕在脖子上,珠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莹润的微光,我让它们替我亲吻她。

我把她抱在怀里为她梳理发尾,于是她摸索着也摸了摸我的头发,像是在给自己的宠物顺毛。我有点气,捉着她的手小小咬了一口。

她闭着眼睛笑起来,笑声勾魂摄魄,睁眼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像是盛满了冬日的暮色,在冷冽寒风中透露出温暖的霞光。

我又把一个吻留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眸光太潋滟,总让我忍不住躲避。

她又在笑,餍足得不行,我轻声叹息,也在她颊侧蹭了蹭我的脸。

“休息吗?”她重新闭上眼睛问,脸庞舒展,看起来毫无防备。

我忍不住又去吻她,一边黏糊糊地亲她一边和她商量:“我们出去逛逛可以吗?屋子里太闷了……”

她的眼睛又睁开了,审视的眼光落在我脸上,我朝她眨眨眼,像是一场检测默契的考试。

于是她嘴角提了提,下巴微微一抬,显得骄矜尊贵:“是啊,屋子里太闷了,那我们出去逛逛。”

我牵着她从昏暗的地道一路下行,视线越来越暗,只有她身上的珠宝还在幽幽地挥洒一点光辉,我垂眸看她时,觉得自己捧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穿越时间直到一切湮没之地。

又走了两步,我踏上了那块熟悉的地砖,地道的入口无声无息合拢,同时幽暗的灯光被满室坚冰扩散成一片笼罩一切的光雾。

我突然想起还有需要问她的问题,于是回头看她:“对了,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

她有点惊讶:“好像也没什么,就跟平时一样在圣城的各种地方……哎?”我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脑袋稍稍一歪,回复一个疑惑的手势。

我忍不住笑,但还是安静下来指了指头顶,示意她举起双手让我检查一下。

她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天花板,听话地举起双手。

我一边心想好乖一边顺着她的腰将她翻转面向墙壁,灯光将她的身体拢住,在墙壁上留下一个隐约的剪影。这个画面对我来说不算美好,因为冰窟的灯光也经常将人这样吞噬,而扎进脑后的钉刺和经常带走我血液的仪器是它掳掠我的帮凶。

但从这个角度,我刚好看到她毛茸茸的头发将身体覆盖,又在身体的曲线上方形成一道委婉的沟壑,跌宕起伏……这个词或许用得不太对,但她的背影如此优美,我的思绪逐渐向着淫靡的方向滑去。

如果她的头发也这样覆盖我——

如果她的脊背爱抚我的胸膛——

如果她的腰肢征伐我的腰腹——

我轻咳了一声拽回思绪,轻手轻脚地从她的手臂往上抚触,她的手臂坚实,衣袖将它们包裹出紧致利落,她的肩颈柔韧,一点蕾丝的柔美衬得她精致优雅,她的腰腹软绵……嗯,像以前吃过的奶酪团子。

我蹲下身检查她的双腿,手掌从她的尾椎骨和丰润的臀滑过,但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她这样默不作声让我为所欲为的样子已经极具诱惑,这道检查的工序是我不得不忍受的酷刑——她的双腿稳健,我伸手稍微捏紧一点就能感受到她皮肉的张力,像是磅礴的生命力从这具身体里发出啸叫。

手指从她踝骨离开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没事了。”

“是怎么回事?”她转身回来面向我。

我把一绺调皮垂落在她耳边的头发为她拂去身后,安抚地笑了笑:“身体检查。你知道的,我有一些方法规避可能出现的……注视,但在你身上就没办法了——还好没有。”

她皱了下眉:“一些方法?”

我脱离了生理诱惑和心理惊悸, 心情放松许多:“嗯哼。”

她乖乖地把手放进我掌心,任由我带着她继续下行,我忍不住想要将手心的东西握紧,但又怕她会痛。

我带她来到我以前给自己设置的据点之一,也是最隐秘的一个。其他的据点、密室都各有用途,比如用来藏匿一些人,或者传递一些消息,这么多年,靠着这些在贤者们眼皮底下以假乱真的反抗,我已经聚集了一批能够为我所用的帮手,他们热切地相信我能带来新的希望和变化,因此追随我,甚至愿意为我而死。

但这里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这是我的禁忌之地。

我把手臂上一条黑色腕带解下来递给她:“拿上这条丝带,从我身后蒙住我的眼睛。”

她看起来很疑惑,但接过了丝带站到我身后,一片黑色的阴影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听到她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她在将带子系成结的时候手指轻轻抵着我的后脑,停留的位置随着她的动作发生偏移。

“有点冷。”她轻声抱怨。我感觉到了她手指的凉意。

我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试图用两秒钟传递一些热量给她,又因为她可爱直率的语气忍不住笑:“冷就对了……毕竟这是仿着某个混账地方搞出来的伪装品。”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把手抽出去继续调整着丝带。

“你可以先把带子系好,”我补充,“系紧一点,免得被挣扎扯掉。”

她用力一拉带子,我眼前最后一点浸透进来的光消失了,她的声音传过来更加清晰:“为什么会挣扎?”

我摸索着转身把她抱入怀中,一只手落在她的后脑轻轻抚摸:“为什么挣扎……那如果我忽然发了狂,你怎么解决?”

我的手落到了她的后颈,因为她敏感地抬头看向我:“为什么会发狂?”

“……这跟‘为什么挣扎’是一个问题。”我无奈地笑。

她于是不说话了,我似乎听到身侧的冰墙逐渐融化的声音,水流顺着狭长的走廊蔓延成河。

我来过这里太多次,因此即使失去视野也能准确地伸手摸到藏在冰墙后面的匕首,我毫不犹豫地把它拔出来插入手心。

她轻声惊呼,然后猛地抓住了我拿着匕首的那只手:“你疯了?”

其实并不疼,只是每次这样做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彻骨的快意,比欢爱时的激爽更加猛烈。刀刃刚入体的时候带着深冰的极寒,因为极度的冷让身体有一种被灼烧的荒谬幻觉,随后是细碎的痒,武火转变成文火倾斜着将我的血肉炙烤,干渴从我的手心巡梭到头骨深处,直到把大脑都榨干风化。最终一切都化成天边的风,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门上狂击,可它过于无知,它的力量来自虚妄,怎么能撼动皇帝的寝宫。

我低低地笑出声,为她的焦急心疼感到熨帖,可我不堪破碎的内里要怎么和她坦白,痛苦不是来自被折磨,而是来自我的灵魂,来自我无法剖解的脏器。

“我疯了吗?”我在冰冷、灼热、瘙痒、眩晕种种感觉的交汇冲击中忍不住开始可悲地喘息,“可能吧……是我自己干的。”

失血和快意翻搅我的大脑,我有些腿软地晃了一下,她立刻伸手抱住我扶我坐下。

我在熟悉的快乐中止不住笑意,渴求将我的呼吸切割成细碎的呻吟,渴求什么,哀叹什么,仰慕什么,驱使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看向任何人。

她的手扶着我的腰,用了点力气让我躺在她腿上,我松解自己躺倒,感到她的手指从我的手臂抚过,然后轻轻落在了我胸口。

她又在怜悯我。

我时常觉得她的怜悯来得太急太烈,人怎么能对另一个人如此爱惜,她眼中盛满的都是想要安抚我、拥抱我的光,可这光芒从何而来,她对我的爱如此深刻吗?深刻到想要与我共同挣扎吗?

我闭上眼睛,提起嘴角,世界陷入更深的黑暗:“不过,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吧……宝贝?”

她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我感到她略微俯下身来贴近我。

“这点程度……”我努力抬起身子也凑近她,“总不至于还要……”

她狠狠地推在我肩上把我从她腿上掀了下去,裙摆拂过我的脸,我意识到她要走。“等下!”我慌张起来,抓住她的裙摆挽留,不,或许是恳求,“……回来!”

裙摆的拂动停下了,但她没有动,我轻轻拉扯她的裙摆解释:“好了……我不骗你,不疼。”

沉默。

我手上加了点力气,她被我拉得后退一步,我把她的衣摆攥得更紧:“至少……不是真的疼。”

裙摆动了动,她在我身后坐下来,又把我的身体圈进她怀里,但还是不说话。

我拉着她的手贴在我脸上,她的手不大,但是极致温柔:“为了更轻松地做这种事,我拜托精通感官的禀赋者给了我些小窍门,让我能够在伤害自己的时候……把疼痛转化成快乐。”我转过头吻她的手心:“不过,也只对我自己动手有效。”

她把自己的手抽回去,慢慢抚摸我的头发,声音又低又沉:“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她生气了。我有点迷茫地眨眼,黑色的绸带阻碍我的视线,我只好努力让自己可爱一点诱惑她:“……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我把额头靠向她的腹部,很温暖,很安宁。

她低下头来,耳朵凑近我的嘴唇:“嗯?”

低头的时候她捏了一把我的腰,应该是用足了力气,我一口气从咬紧的齿间倏忽掠过:“是因为要骗过该骗的人,总需要有点真东西……”

她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按在了我被匕首贯穿的伤处,一股激痛瞬间冲上我的天灵,她好狠心,我忍不住想要失声呼痛,只好即刻叫停这场拷问:“别按了……我说还不行吗?”

“因为,我已经看穿了监视我的混账,”我转身将脸朝向她,感觉她的手温柔地覆上来,指尖拨弄我的耳垂,“那些东西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只能搞清……我有限的体征情况,以及传话。”

“……唔。”她的声音有点缥缈,也许是失血让我的听觉变得迟钝。

我叹了口气,也捉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挲:“监视我的家伙不会花太多心思,只会根据所见的情况大致划分模块。”我又睁开眼,想象监视我的人现在看到的也是一片黑暗:“看个开头就认定……‘啊,接下来都是这个这个,不用管了’。”

“所以,只要有一串视觉丢失和失血连续发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到指甲划过我的胸腹,细微的悸动从此处萌发,我轻轻吸了口气,“……就很安全。”

有链条坠落的声音清脆响起,我的手腕随即被缠绕锁紧,珠子硌着我的腕骨,但并没有锋利的痛感,我想束缚我的应该是她的珍珠项链,刚刚我亲手为她戴上,现在她用它限制我。

我不喜欢这样的困窘,想开口让她停下,却感觉她在解我的腰带,腰带散开的时候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狭小的冷室听得人头皮发紧,但仍然不比她的触碰磨人——她的手就微妙地停在我小腹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巡梭,仿佛母狮巡视领地——我艰难地开口拒绝:“我是说……我们对外安全,又不是我被你这么……”她坏心眼地用指尖戳我,我的小腹凭空升起热流直直地窜进我的心脏,烧得我声音艰涩,“……乱摸……安全。”

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她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我下意识地睁大眼睛,衣襟被她蓄意地扯开,胸膛,腰腹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激起我一阵微小的战栗。

我的身体也暴露在她视野里,唇舌间,她在吮吸和揉捏我的间隙将我压在地上亲吻,动作又狠又急,我大脑一片空白,感觉事情在走向未曾预料的方向。

她吻我,这种时候手还不忘“抚慰”我,在略显粗暴的征讨中我的身体迅速又熟练地应和她的节律,与她交流欲望似乎成为一种后天习得的本能,她的进攻让我无处遁逃,但在短暂的放空之后,我意识到我只想做一枝被她攀折的藤蔓——损坏我,安葬我。

她的吻洋洋洒洒地落在我身上,像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每一处被她亲吻过的肌肤都被甘霖润泽,但我又恍惚觉得她如此破碎而沉重,欲望装填她的船舱,在没有温度的暮色里以身为舟投向大海。

我的心渴望和她一起远航,但无法挣脱我的囚牢。我想告诉她我爱她,但喉咙不能迸发语义。

不要留下我。

不要离开我。

我在狂乱的亲吻里语不成声地呼喊,任由她奔忙的罡风将我缠绕旋转,我的灵魂血流如注,每一道伤口都来自她的刺杀。

她伸手拉扯束缚我的珠链,似乎想要将我的双手禁锢在头顶,我不喜欢这样的姿势,于是偏头躲开她出声拒绝:“别——”但她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强硬的亲吻尾随而来侵入我的牙关,将我的表态堵在了喉咙里,她变成一匹疯狂的野马在我身体的原野上四处挞伐践踏,野草汁水四溅,清香覆满野马的四肢。

在我试图聚拢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抵抗她的压制的时候,她另外一只手又悄无声息但势如破竹地按在我的小腹——以及更深处的位置——一切都像蓄谋已久,我是只跳进猎人陷阱里的病狮,她筹谋算尽要将我剥皮抽骨。

我被她的力度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嘴唇不屈不挠地追上来将这口冷气沉沉地压进了我胸腔,冰冷的密室助力她,我的体表极冷而体内极热,灵魂在冰与火的合作中流连于极盛的光亮,她用爱欲将我囚禁。

“……”我挣扎着蹦出两个字,“松开……”她的手更加狠厉地压下去,我无法言语,喘息着被她掌控,她要我哭就哭,要我笑就笑,这场双人的宴会我倾尽全力为她表演,把呻吟当做音乐,颤抖变成舞步。

她越来越游刃有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一场风暴从我的世界呼啸而过,爱怎么如此叫人难堪,原来我们之前都披着端庄和善的外衣讨论虚妄,此刻在寂静的地底,她弓箭的准心死死瞄准我像是我瞄准那头慌张逃窜的鹿,她沉默着追逐坠落的恒星,黯淡的太阳,将熄的火种。

我难以遏制地呻吟,几乎想要在极乐与极苦的峰巅痛哭:“好冷啊……”

她掺杂着舔舐和啃咬的亲吻停下来,起身把自己的斗篷展开将我包裹,我的脑袋陷进她温暖的胸脯,她突然就这样终止了所有动作,只是环抱着我陷入静默。

她用生着烈火的指尖在我身体的地图上烙下印记就离去,我被点燃又丢弃。三色堇的色彩弥漫过我的秘密,燃烧的渴求驱使我向她讨饶:“给我……”,不要从我这里拿走已经触手可及的玫瑰,不要拿走你出鞘的长剑,不要拿走为你而汹涌的金色浪潮。

我的恳求从喉咙里溢出,软弱得自己都听得不甚清楚:“给我……”

世界垂下眼睛怜悯我,她的千百个吻滚烫又冰冷,她的征伐永无终了——我前一个喘息才到嘴边,下一声呻吟又从心脏里出发——无穷无尽扩展疆域的动作落在我的领土上,她是将军,祭司,无敌的神明。

留下我,留下我。

我紧紧闭着眼睛,感受她放肆的索求与给予,心迷失在无边的愉悦中无法表意,爱欲之花次第开放将黑暗的河床铺满,我是一只快乐的雏鸟,振翅飞越深渊,所有的烦躁、忧思、苦痛、哀愁被我甩在身后,我穿过宇宙的尽头,投入最闪耀的一颗星辰的怀抱。

身体在她神圣但淫靡的爱抚下不胜凉风般颤抖,她用指尖划过我的时候我抓紧了她的衣摆,在一阵强似一阵的眩晕中被她狠狠推上顶点,世界在我眼前绚烂爆发,和谐又妖异。

她轻轻在我发顶落下一个吻,我满怀敬畏和感激微笑,像唱完一首高亢的赞歌般精疲力竭:“暖和……”

直到此时我的大脑才分辨出失血和性事带来的迟钝和疲惫,眼皮沉沉坠落,身体极度渴望一场好眠,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努力伸出手拥抱她,在她耳边呢喃:“过来了……”

她没有抗拒,配合地窝进我怀里,手搭在我的侧颈,像是要监测我的脉搏。

我有好多的话想和她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彻底拉入了浓重黏腻的黑暗,世界静寂。

……

醒来时我有一瞬的惺忪,她不在我怀里,我下意识地呼唤:“圣使小姐……”

耳边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我转头往声音来处张望,看到她的裙摆逐渐靠近,然后我又落入她温暖的怀抱,她一边伸手梳理我凌乱的发丝,一边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醒了?”

“对,我不小心睡过去了……”我躺在她怀里仰视她,她的头发也有点乱了,发冠斜斜地挂着,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我也伸手梳理她的头发,“刚刚让你帮忙监督,”我看到手上的伤口被妥帖地包扎起来了,“我没做什么怪事吧?”

她微微偏头配合我:“没有。”停顿了一秒,声音里又多了点笑意:“你很乖。”

我也轻笑一声,因为觉得她这样的恶趣味也很可爱:“没有就好。”

“不过,”她眯着眼睛看我,眼型变得狭长,仿佛冷光流转,她的手顺着我的头发滑到我的耳骨,轻柔又缓慢地揉捏,“即使做了什么怪事……也无所谓。”

“因为我对付大型猛兽很擅长。”她促狭地笑起来,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她又变成了一个青春勇敢的小姑娘,她的方舟扬帆远航,不在乎海洋深处是不是漩涡遍布。

我愣了一下,随即感觉脸颊烧起一点温度,好像密室的冷气都变成了热腾腾的雾熏得我眼眶发热,只好避开她的眼光嘟囔了一句:“什么嘛……”

但我心底又升起一点隐约的欣喜,我是她的狮子,这个念头让我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像是……漂泊的幽魂被神明慈悲超度,死去的生命开始燃起爱的灯火。

我支起身子亲吻她,这是我的玫瑰,我品尝她的甜美双唇像是捕猎贪吃的蜜蜂,我的汁液缠绕她的翅膀,我酸涩的蜜与她融为一体才变成清甜。

“确实……”我低声承认,“你用你柔软的唇,击败了……我的嘴唇。”

一个又一个吻,我们交换着前行的意志,坚持的决心,同行的愿望,亲吻是没有形态的军令状。

我抵着她的额头感受她的呼吸,在我内心的圣殿里为她安放王座:“我全部认输,悉听……尊便。”

……

幻美的爱情藏于轰雷之下,你的心脏囚禁在我生命中。


狗哨 第十一幕

地点:神庭内部浴池
时间:白天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

我拈着一颗葡萄发呆的时候,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其实我没有在发呆,每次放空的时候我都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放记忆,童年到现在日夜无休的痛苦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将我的心钻透又撕裂。

有时候看到她的眼睛我会觉得愧疚——我知晓自己的爱不够纯粹,甚至不够真诚——她给我的是支持、抚慰和深刻的爱。

她的脚步声轻巧,像一只在悠闲散步的母狮踏草而来。

“来我这边。”我转头笑着和她招手。

我们已经熟稔到不需要任何装作客气的问候或寒暄了。半个月前的出逃仿佛没有人记得,苍穹没有对我和圣使的关系有任何评价,只让深渊转达,圣城仍然欢迎圣使的到来,我可以请圣使回来。

深渊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猜测他们的想法,但他只是不含笑意地微微欠身:“女神感激圣使为圣城付出的一切努力,圣使可以放心在这里安住,女神的慷慨并无期限。”

然后她做足了准备回来,每个人现在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棋局开始的那一刻。

我们都知道这段时间是山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时光,因此我们的相见愈加频繁。

她顺着阶梯走向我,水面原本的平静被她的动作打破,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这个死寂的浴池突然就有了一些活力。

我把最靠近我的一个坐席轻轻推向她,引她坐下,她的姿态很放松,一手闲适地撑在坐席上,一手勾起一串葡萄,仰起头注视着浓郁的紫色。阳光从葡萄的枝叶间穿过打在她脸上,明暗交杂,为她戴上一层生动的面具。

“你们还挺懂得享受。”半晌,她勾起嘴角道。

我笑了笑,没有反驳。

她今天也很美,一直都很美。侧脸看我的时候,她的身体被阳光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头发柔顺地在胸前垂落,遮住了衣领外的肌肤。宽大的裙摆在水边摇曳,我轻轻拽了拽:“你今天穿了什么?”

“应景的衣服啊,”她狡黠地笑,眼神像轻薄的手术刀剜在我身上,“你宝库里有很多件,看起来件件崭新,没人穿过。”

……我就不问她怎么进去的了。

“别人肯定想不到,”她摘下一颗葡萄塞进我嘴里,一点都不温柔,“在外面杀伐果断的陛下,在我面前居然如此温顺……”

“温顺吗?”我轻轻按下她的坐垫一角,另外一只手将她虚虚地护在怀里。

坐席歪向一旁,她的身子随之一晃,但嘴上却不饶人:“还是很温顺啊,都没用力……哎?”

我一把掀翻两个人的坐席,揽着她没入水下。

挑衅狮子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我有点愠怒地想,要给她点教训。

吻上去的时候还是粗鲁的,水流将我的力量卸去了一大半,真正落在她嘴唇上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印痕。我收紧手臂圈着她,在没顶的倾覆中与她共存亡。

她的嘴唇还带着葡萄的清甜,我越吻越觉得自己像是化成了一滩水融入大海,靠着一点甜味把意识险险地挂在了万丈海崖的一步之遥。

她揽着我的脖子回应我,也努力汲取我的气息和温度,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颠三倒四地想原来爱情这么甜蜜,苦涩,美妙,可怕,幸福,惊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但她逐渐表露出一点抗拒,胳膊抵住了我的胸口,我睁眼看她,她的头发与我的纠缠在一起,在清透的水里像是新生的海草向远处蔓延,世界拜服于我们的爱意之下。

气息已尽,我托着她钻出水面,出水的一刻她睁开了眼睛看向我,眼神有点锋利。

但没过多久她就移开了眼神,语气有点懊恼:“明明穿得像是一个来找你的旧皇朝余孽,却搞得如此狼狈可笑……”

她的手臂稍微施力将自己挂在了我身上,我感到她的腿顺着水的浮力向上探索,直到勾住我的膝盖,现在我变成了一棵从水底长出的树,变成她短暂的栖息地。

我觉得她好可爱。

“哪里有?一点儿都不狼狈。”我低头哄她,但记忆瞬间又接管了我的大脑,于是语气里克制不住地漏出一些嘲讽,“或者说,现在我们做的,才更像是旧皇朝真正的传统。”

我的记忆是一座坟墓,里面没有尸体,但早熟的果实在经年的腐朽中散发着越来越重的酸臭。

她一只手戳我的胸口,有点疼:“真正的传统……是指在水池里吃很甜的葡萄?”

我捉住她不安分的手亲吻:“是啊。”

她挠挠我的脸,我笑起来:“不过不止。”

我顺着她的手臂向上亲吻,像在北地她教我的那样,轻柔温存的吻落在她的手腕,肘窝,肩膀,脖颈,耳垂,我听到她小小地吸了口气。

“我是说……”我把她的耳垂卷进齿间,感觉自己在品尝一朵玫瑰的花瓣,“不只是葡萄,”我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温顺。”

她低头闷闷地笑,然后在我锁骨处轻轻蹭了蹭。

我抓着她的手放在脸侧,这样她就把我捧在手心,我蹭蹭她的手:“是啊,你知道……所以你才会在这里,跟我在一起,叫我‘陛下’。”

她如法炮制地吻我的耳垂,我感到自己的耳后烧起来,像是油入烈火,瞬间激发。

我微微偏头躲开她的亲吻,转移话题:“味道怎么样?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是独一无二的试吃服务。”

她歪着头看我,眼神像是初入人间的小动物……像只小松鼠,然后她捏了捏我的脸:“乘兴而来,却没有尝清味道,有点遗憾呐,陛下……”

她的尾音被拖得长长的,我配合地跳进她的陷阱:“没尝清味道?要再来一次?”又控制不住地将她紧紧拥抱,嘴唇落在她脖颈上寻找慰藉,呢喃着声讨:“这可就有点贪吃了……”

“贪吃吗?”我听到她模糊的笑声。

我一边在她身上留下炙热的吻——她的肌肤开始泛起淡淡的粉色,正在被我点燃——一边细碎地安抚她:“不过,贪一点是好事……配得上你的身份……”

她的手顺着我的胸膛滑下去,带起我一阵轻微的战栗:“啊,那我是,什么身份呢?”

我轻喘着按住她的手,她总能用一个动作就让我情难自禁:“什么身份……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她的手动不了了,于是就那么停在原地用指尖画圈,我既想让她停下,又不舍得让她停下,在情欲的炙烤中生出一点被摆弄的羞耻来,欲望是身体的母语,我每一秒都难以抗拒说爱她。

“那我就是……”她的手指点在我的乳尖,“异界圣使?”

总觉得她这样揽着我久了会累,于是我伸手入水中,向上托着她的身体,然后才开口反驳:“不不不,我不是说‘异界圣使’这么没意思的名头……我只想说,”手滑进她的裙子里触摸到了微凉光滑的肌肤,但也许是我的手太热了,我沙哑着嗓音向她坦白,“如果你和我,就这样……出现在人前,哪怕别人不认识,也可以说……”我克制着自己的手不再往更深处延伸,于是语气里带出点浮夸,“‘喔——那是把皇帝拄在身下当拐杖的人!’”

她轻笑一声,手指捏着我的乳尖轻轻拉扯,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于是这点刻意制造的疼痛就不那么明显,反而带着微微的钝感,更像是助兴,她的声音也是慵懒魅惑的:“拄着陛下啊……”

我的身体比我更渴望书写她,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潜入了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紧缩了一下,我皱着眉靠在她肩膀,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从腰腹深处流出来:“嗯?你不是在拄着我?”

我用另外一只手托起她的腿挂在我腰上:“是挂着?”感觉到她的身体因为位置变化变得更加紧绷,于是产生了一点乘胜追击的戏谑:“……‘骑着’?”

她狠狠一口咬在了我肩上,我失笑认输:“最尊贵的血脉可以骑在世界之巅,那还能骑罗夏的,就是尊贵中的尊贵……”我把细密的吻也留在她的侧颈,“双倍尊崇了……”

她身上有一种水生花的淡香,让我愿意跪倒膜拜,我摸索着找到她的嘴唇向内探求,我爱她的生动活跃,她的骄矜傲慢,她的野心勃勃——我的世界迄今为止锈迹斑斑,但自由是一块洗银布,被她随身携带,我抓住她,就像漂泊海面的落难旅客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的嘴唇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制高点,我小心翼翼又大张旗鼓地前进,迎面遇上她带领着威猛军队迎击,她的一招一式都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将我势在必得的高傲击碎成粉尽数吞下,我在她的回击中坠入永无休止的幻梦。

这是多么热烈又冷漠的一个吻,恍惚中我想起幼时在北地见过的硕大的圆月,月相轰鸣回荡,脱下天空的衬衣,将一切不可见之物推向远处,但月光所及之处蜿蜒着银白色的冷冽气息。

我该怎么告诉她,我爱她。

时间按秒计数,我在她唇上轻轻啄吻,一,二,三,四,鼻尖传来唾液混杂着葡萄甜香的靡靡之息,我想交换唾液真是最情色的一件事,又热情又克制,爱与痛进行一对一的决斗。

“味道不错,”最后我深深地吻她,在爱火和情欲中重燃自我——“我是说,这次的葡萄。”——我曾是多么调皮活泼的太阳,偶尔也想要恶作剧地灼伤某人。

她气恼地伸出手揪我的耳朵,力道落下来时却变得很柔和,我在这样的对待中觉察到了她深重的爱护和珍惜,多么像母亲给过我的柔情,多么像。她的声音也是气鼓鼓的:“你小瞧谁?”

我收紧手臂的时候她的腰肢总是可以收束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让我升起一些不合时宜的扭曲念头,比如这个弧度能延展到什么程度,我闭上眼睛将它们束之高阁,留恋地和她温存:“我可没有小瞧你的意思,我见多识广的……异界珍宝。”

“在我祖辈的时代,”我的手指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轻轻抚摸她细腻柔嫩的脸庞,“这个‘水池’就是‘宴会’,池子里都会是酒。”

我伸手从池边拿起一只盛满酒液的银杯抵在她唇边,她微微摇头,于是我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继续讲一个书上看来的故事:“旁边的每一个台子上,摆放着不同的餐食,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她双手揽着我的脖子,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我身上,像是把我当成一个舒适的秋千,我在她颊侧轻吻一下继续讲:“参加的人大部分什么都不穿,或者只有少数几个受过封赏的公爵可以保留最简单的浴袍。”

我停顿了一下,心底泛起一种不可言说的倦怠和疲惫。

她似有若无地回应着:“嗯?”

“皇帝的封赏,人人求之不得,怎么可能有人不高兴呢?况且,一丝不挂可以展现自己没携带武器,这是表露忠诚的契机,每个人都……以此为荣。”我提了提嘴角,又灌下一口酒:“在那种宴会场合下,只有一个人,是可以穿着全套服装的,就是宴会之主——皇帝本人。”

她又在我耳边蹭,我恶狠狠地捏紧了酒杯,为身体的即时缴械心有不甘,但又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捏住她的后颈想要把她从我身上拉远一点,听到她无辜地问:“这就是你穿着衣服下水的理由吗?”

我的大脑在权力幻想的欢愉和浴火升腾的困窘中乱成了一团浆糊,一边试图和她拉开距离一边头脑不清地回答她:“对啊,我只是复原一下……”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压在了她的嘴唇上,“盛宴的……传统……”

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抗拒我的离开,手臂紧紧地环绕着我的脖子,偶尔还会勒到我有点窒息,又同时在我耳边颈侧留下湿热的吻,带着光明正大的诱惑和求欢意味,我闭了闭眼睛,最终决定放弃挣扎,喘息着将手搭在她的腰后:“衣服全湿了,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还是想上去?”

“我来选?”她在我耳边吐气,我感觉大脑里绷起了一根极细极细的弦,也许就会在她的下一个亲吻中崩断。

古银色的酒杯盛满了我不期而遇也姗姗来迟的爱情,我怀着恐惧将它一饮而尽。

酒杯被我抛落池中,水花四溅,我把她抵在了池壁上,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彼此都写满了用身体书写对方身体的欲望。

“你当然可以选……”我吻上她的嘴唇,清冽的酒香从我的身体里缓缓将她覆盖,她似乎也要醉了,我把我的忠诚,献祭,渴求全都通过亲吻交接给她,“在你挂在我身上的这段时间里,你本来就做什么都可以……”

我的手卡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我身上,身体的胀痛唯有贴近她才能稍微缓解,我轻喘着在她耳边引诱:“你知道吗?在旧皇朝的宴会最后,醉酒的人,通常会从池子里爬出来,聚在一起……”

手指深入地触碰她,她细细地颤抖着,脖颈修长优雅,在我眼前展露出毫无防备的线条,我像头见血的狮子变得极度兴奋,张嘴咬下去的时候感到她的身体蜷缩起来,将我挤压又翻覆爱抚。

我无法克制地深深喘息,觉得这头狮子将要被进食的快感冲翻理智,将她拆吃入腹,她的骨骼、血肉、皮囊、连同异界的灵魂都粉碎在我的齿间唇畔,清淡悠远的香气将爱灌入我的胸腔,血液翻腾疾驰带来灭顶的欲火,她的身体在我的围城里不停旅行。

她的手没有闲着,而是在我的胸口和腰腹反复巡梭,偶尔也俯身去留下深重的咬痕,这让我的肌肉反复绷紧,我的喉咙里甚至不可避免地溢出妩媚的呻吟,有那么一瞬间我恨得咬牙切齿想狠狠地弄疼她,教育她,让她因为疼痛或者快感在我面前痛哭失声,别再那样漫不经心地笑,别那么游刃有余,离我近一点,和我像一点。

但我没办法,我被她施舍欢愉,明明只是两根手指,却像是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她的爱抚下低眉俯首,生来光明的罗夏,也愿意对着另一片光明下跪。

她含着我的唇瓣模模糊糊地问:“聚在一起……做什么呢?”葡萄的清甜散去了,现在从她的唇间渡给我的是她的气息,自然的,深邃的,从身体里生长而出的情欲的勾魂香。

我被这股香气和她起伏的身体勾得心乱如麻,我的手指、四肢、大脑仿佛都不再听我指挥,她解开我的腰带凌虐我的时候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倒,扶着她脊背的手猛地撑住了池边的石阶才稳住身形。

“嗯?”她也被这一下带得撞上了身后的石阶,但表情却志在必得,带着怜悯和引导的笑意看我,看我被情欲主宰着沉沦,溺死在她的弱水里。

我紧紧地抓着石阶,喘息声大得自己都不忍再听,我看着她的眼睛,明灭不定的眸光透露她的胜券在握,但我的眼睛一定是痛苦的,屈辱的,满含恨意的,这头狮子被囚禁得太久,以至于忘记了怎么捕猎,但人怎么能剪去狮子的利爪,每一道伤口都创造我的生命。

我把她的身体翻转过去,她的脊背陷进我的胸膛,像是落入陷阱的一只小狐狸,毛发毛茸茸地戳着我的脸颊和身体,没有一点点攻击的意图。

狮子的撕咬从猎物的咽喉开始,我探头过去叼着她的喉管,她被迫带着战栗仰起头,交缠的颈项是辟邪纳福的同心结,把我的心牢牢地拴在她身上。

我把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于是她不得不用手臂撑着石阶,否则就会彻底趴倒在池边,我的视线笼罩着她光洁的胸口和试图抓握的双手,掌控的快意从心底一路烧灼到头顶,池水将我们的淫秽尽数记载。

沉下身子进入她的时候我松开了撕咬的力度,转而在她颈项周围留下安抚的吻,不甘屈从的雄心让我撕碎试图掌控我的一切,可我不舍得让她痛。

我带着深刻的对自己的鄙夷撞击她,她断断续续地叫出声来:“罗夏!罗……夏!”

每一声情到浓时的呼唤都让我头皮发麻,于是卡着她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地将她锁在我怀里,我在身体的撞击与池水的飞溅中一边粗重地喘息一边回答她上一个问题:“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我伸手覆盖她撑在池边的手,五指嵌入她的,她的手指和身体此刻都失去力气被我主宰,“狂欢……”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拼命忍受身体的脱缰,我把数不清的热吻落在她身上,最后她终于脱力一般地松手,身体瘫软成一滩水蔓延在我身上。

“没有人会拒绝他人……”我将她压在池边,以一个完全笼罩的姿势半趴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复现旧皇朝的淫靡之景,“每个人,都处在兴奋中……凡是参与过的人,都会认定,这是无上的享乐和恩典。”

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呻吟却贯穿于我的每一次接近中,玫瑰在太阳的怒火中焚烧,沾染上金色的光,我一字一句的情话穿着荒诞历史的外衣为玫瑰殓葬,如何才能捆绑你我的命运,可我的捆绑带着私心和野望,时常担忧你鄙视我的满腔算计。

我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原来爱也是一场争夺,我在一场纠结扭曲的性爱里尝到了甜头,黏腻的欲海淹没我,灌溉我,我的胸腹盛满不同的罪孽,都从一颗叫做“权力”的种子分化繁衍而来。

“但这也只是……‘恩典’而已……”我吻她的眼角,像是演一场角色互换的剧目,流泪的是我,吸吮眼泪的是她,“你还记得吗?只有穿着全套衣服离开酒池,旁观并颁布恩典的人……才拥有真正的‘权力’。”

她突然睁开眼睛抓住了我的手腕,没有拉扯或推拒,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在怜惜我。

她怜惜我,她看过我的裂痕与崩毁,绝望与愤怒,生与死,爱与痛,只将它们全部接纳,我在她眼里看到浩大的来处与归途。

我没有哭,可是我小心地靠在她脸上,她的温度让我痛,也让我安心,爱是通往天国的阶梯,也是横渡往昔之河的叹息桥。

我轻轻地叹息一声,在她面前再次将自己剖析表白:“‘权力’这东西,可要比狂欢的盛宴,美味得多。”

她挣开我的压制转身拥抱我,在我的颤抖中亲吻我,我脸上唇上留下她爱的轨迹,我收紧手臂揽着她,再次将自己埋入她温热的身体里,回吻她的时候感觉每一个吻都是一支箭矢,从我心脏的箭囊里纷纷扬扬地射向她,她的身体被我标记得密密麻麻,箭矢的铭文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欲火还在烧,但已经卸去暴力,我们身体的不同部位都在互相吸吮对方的精气,两只恶鬼纠缠着步向混沌深处,现实、天空、人间、梦境以及一整片甜美的玫瑰花圃共存。

我再次撞击她的时候不再疼痛,反而觉得自己在乘坐一艘乘风破浪的帆船,浪涌风急,可我一点也不害怕。

巨浪向我们当头撞下,她用身体做我的盾牌,撞击中水四散成雾,恍然一道彩虹在我眼前缓缓舒展。

……

浸饱水的衣服沉甸甸的,但不妨碍我把她抱出水面,她有点累,手指勾着我的衣领闭目养神,我安抚地亲吻她:“好了,我们上来了。”

“一会儿去卧室里,我帮你擦擦头。”我轻轻理顺她纠缠成一团的几缕头发,顺便把她的裙摆抖开遮住她的腿。

她把额头靠在我胸口喃喃出声:“换衣服……”

我总是觉得她特别可爱,于是在她发顶又落下一个吻:“换,给你换一身比现在还要好看的衣服。”

人总是贪心不足,我怀抱着她,又想要确认些什么,于是手悄悄伸过去抬起她的下巴:“还有,等到了外面,记得叫我什么吗?”

她与我对视,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神迷迷蒙蒙:“嗯?罗夏……?”

我轻轻咬了咬她的鼻尖:“对,罗夏……和‘陛下’。”

“只有‘陛下’,不要前缀,”我勾着她的舌头与我共舞,她的回应直接热烈,我仿佛无所顾忌,“这两个叫法,我都很喜欢。”

狗哨 第十幕

第十幕

地点:北地故居房间

时间:夜晚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凳子,北地苦寒,原本就没有太多繁复的装饰,如今看起来更显冷清了。

两个大活人走进来,才仿佛带来一点生机。

我伸手示意她坐在床边,这样会舒服一些,我绕过床坐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回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总有种抛下了世间一切悲欢故事与我的爱人私奔的隐秘欢喜,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也让我心生满足。

“陛下在这里比在神庭里放松很多。”她嘴角有一抹淡雅的笑,嘴唇开合间的声音像是早春从白桦树身上采集的汁液,甜蜜冷冽,清爽入心。

我好奇地看向她:“怎么又叫我陛下了?”

她一手撑在床上,身子微微后仰了一点,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度和我说话:“因为接下来我想问的事,和您的皇位关系很大。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陛下想实现的,就是让全天下人都真正地尊您为‘陛下’。”

我像一只狮子看到了心仪的猎物一样盯住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也藏着狮子,但同样藏着蔷薇和鲜花。

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圣使小姐可以继续说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是,”她紧接着我的话开口,仿佛这个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或者她已经思考了太久,不再需要多一秒钟的酝酿,“您刚才说喜欢我,究竟是政治意味上的喜欢还是别的呢?”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她的问题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太宽泛,太模糊,太……直白了。

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我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神情,是那种带着审视的冷静,她在……审讯我。

这个念头让我一瞬间兴起了些微的抗拒,我半眯着眼睛思考,她神色不变,只是在等待我的答案,我意识到我似乎是反应过激了。

我放松下来,身子回复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决定开启这场双方都有目的的对谈。

“好问题,”我慢吞吞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确在男女之情的意味上喜欢你。”

她的头轻轻歪向一边,像是在读我的心,眼神里写着“然后呢”。

我提了提嘴角,这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但这个喜欢来自于哪里——我自己大概有个猜测,只是说出来可能要让圣使伤心。”

她轻笑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又逐渐消失在不远处:“您直说无妨,我的眼界不至于小到只有男女之情。”

“而且,”她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微微扩大,像是我投入的石子在她的心湖中泛起一波涟漪,“这里面与其他因素相关的部分,如果我们能谈开,或许能让男女之情更进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唯恐她这样表态是我疯癫的错觉:“你的意思是,你当真喜欢我?”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我喜欢。我对您很感兴趣。”

我抓紧了扶手,听到她下一句话清楚地传到我耳边,顺着我的耳骨一直往上延伸到大脑深处,刺得我血液沸腾:“不光是为了权力或者财富,更是为了您蓝黑血脉掩蔽下的那颗心——我能听见它愤怒跳动的声音。”

“很好,”我把刚刚憋在胸腔里的那股气长长地呼出去,屋子里不暖和,于是这股气流显示出一点白雾般的凝滞来,挡住了我看向她的视线,我把椅子拉得离她更近,两个人眼神接触的时候像是天雷要引动地火,我的血液疯狂地在身体里涌动,叫嚣着要将她也一同熔化,“我对圣使小姐的情感,可能有一半来自于,我不要你是别人的。”

我沉沉地看向她,她的面庞洁净美丽,她的身体灵巧坚韧,她的身手敏捷狡猾,她的智慧万中无一,一切我能在梦中想象到的美好都在此刻汇集在我眼前——这是我选中的皇后,任何人都不能将她夺走。

她也微微前倾身子,我们的距离近得像是要行一个暧昧的贴面礼节,或者我只要坐直身体就能捕捉到她开合的唇瓣,那对美丽的唇瓣带着百花的馨香问我:“这话的意思是?”

我盯着她的嘴唇,她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像是一朵正在缓缓盛开的玫瑰,我一字一句地强调:“我对人,事,物的独占欲都很高,高到你难以想象。”

这是我的玫瑰。

“所以你出现的那天,”我把眼神移开,它有点脱离我的控制,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她的耳垂,也是可爱的,圆润的形状,让人想要轻轻捏一把,“我听见苍穹想要你——我就率先出手了。”

“什么?……”她眼睛睁大的时候像是一只乖巧的松鼠,轻轻眨一下眼睛就让人觉得心都化了,“你……那些所谓的神谕,是苍穹在你背后告诉你的?”

“你真的……可以‘听见’?”她坐直身体,眼睛眨啊眨,初生的一对小蝴蝶在翩翩起舞。

我笑了笑,转身给她看我后脑勺的位置:“这里,有一根钉刺,每个皇帝即位时要被刺入。用于传达所谓的神谕,实质上只是个威慑和监视,虽然它的作用十分有限。”

我转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觉得我会痛,但其实已经不痛了。

“实不相瞒,我一开始觉得圣使小姐没什么特别,  和这世上所有遵从‘女神’的人一样。”我突然感觉心里升起一股直率的冲动,想要把自己剖开给她看,“直到我听见‘神’特意下令让你见他——”

她了然地接口:“……你改了神谕?”

我的手指握紧又放松,那当然是个黑暗血腥的夜晚,但现在她已经在这里了,我很感激自己的冲动,并为此得意:“我绝不要你是他的,你得是我的。”

事情进展顺利得超出我的想象,我在喜悦,感激,得意,放肆种种情绪的冲击下感觉自己变成了一蓬火山土,深处的火焰和岩浆像是群蛇狂舞,翻涌扭曲着爆发力量将我一次又一次地抛上高空,那力量来自她,她在我身边,她在我的未来里。

我情难自禁地站起身,剖白从我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喷溅:“我和艾因不同,他从小很少拥有东西,长大却获得了自由,因此他的欲望很少,少到让人羡慕。”

“但我正好相反。这个地方夺走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切,还试图让我臣服于它,歌颂它是对的……”我大步地来回巡梭,愤怒将这个房间烧灼起来,空气开始变得粘稠,“所以我会把所有可能拿到手的都抓住……你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如此重要的。”

我快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她坐在床沿上,小小的一只,像一个等待我拆开的礼物:“我不会允许你站到别人旁边,除了我哥哥,在他立场与我分开之前,你如果跟他走我可以忍耐。”

她抬头看着我,我看到她眼睛里没有一点恐惧,只有一种似乎名为怜惜的光芒静静流转。

我吸了一口气,略微俯身下去,让我们的脸庞再次贴近,我在她的唇边低语:“但如果你连立场都不在我这边的话……我会让你知道代价。”

我们的眼神相交,远道而来的星辰接引我奔向天边,我回头观望,看到身后一片厚重黏腻的沼泽地,我的双腿曾经深陷其中,现在她将我带离这片淤泥污秽,过往的一切虚荒诞幻在这一刻化成水从我手中流逝。

我在寂静中大笑起来,我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了,原来我不亏欠命运什么。

她也笑起来,如释重负一般,在我们之前的对谈中两个人都绷着心弦相互试探,喜欢掺杂了其他东西就变得晦暗不明,直到此刻我确定了她的心意,她也懂得了我的防备。

这个在她门前胆怯徘徊的旅人没敢敲过门,直到今天她主动邀请他进去,从此他的骄傲和绝望都归她所有。

我挨着她坐下,伸手入怀,把从见面第一天就想送给她的耳环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在她的耳垂上,耳环上雕刻着皇室的家徽,圆润的耳垂因为耳环的重量稍稍有点被拉长了,显得特别秀气。

我的手指从她的耳骨拂过,感受到一点凉意,像是冬日的第一片雪花融化在我指尖,美好的触觉让我止不住微笑:“我从小就在想这对耳环到底能送给谁……我是没有自由的傀儡皇帝,连跟谁云雨都没有选择权。”

耳环上的宝石微微颤动着,有时把细碎的光反射到我眼睛里,我的声音也变得清澈透明:“现在能把它送出去,对我来说……十分幸运。”

我稍稍倾斜身体向她靠近,然后托起这脆弱的饰品,珍重地落下一吻:“它跟你很搭……让我想看你一直戴着它。”

她伸手覆上我的手背,像是将我的心和这件珠宝一同托举,声音坚定温和:“如果能走到那一天,你我没有分道扬镳,我也如此希望。”

我不由地笑了,如此自信,勇敢,坚韧,挺拔的玫瑰,我前半生积攒的好运到此时才算尽数兑现。

“这代皇室的女主人,就该是你这样的。”我的手移到她的耳廓慢慢摩挲,细微的火从我的指尖烧起来,把她的身体也点燃,我意识到我已经爱上她,我冲她微笑,“有胆量,够敏锐,敢向我提出异议,  能把我的心拦在离疯狂一步之遥处。”

她轻轻摇头,指尖顺着我的手背缓缓移到腕骨处,然后张开五指包裹住了我的手腕:“我想,它离疯狂还有很远的距离。”

腕脉处感受到她轻如鸿羽的抚摸,她的声音也像一片在我心上跳跃的羽毛:“而且在我看来,陛下真正大获全胜的那天,  一定已不再依赖我来扯住自己……”她转头在我小臂上落下一个吻,眉眼弯弯地看向我,“那时我才与您真正地成为了伴侣。”

我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她笑着,指尖从我的腕脉出发,沿着脉搏逐渐上滑:“从政治和欲望出发,” 指尖点在我的肘窝,“经过漫长的路,”她的手臂攀上我的肩膀,“到达另一种终点。”

她弯弯的笑眼里盛满了期待和支持,还有最本真的坚毅特质,我看到了她灵魂深处与我共鸣的火种。

我深深地叹息,揽着她的脖子吻了上去。

让我吻你吧,一吻过后,我们再去看远处的世界坍缩成灰。

吻上去的时候她还是笑着的,我闭着眼睛感受到了她嘴唇扬起的弧度,于是心底暗暗地升起了一点幼稚的好胜心,加大力度搂着她的腰拥入怀中,又将她压倒在了床上。

她叽叽咕咕地笑着躲开我的吻,我撑着手臂半趴在她身上看她。只这几秒钟的时间,她的脸就红了,像是醉酒后微醺的状态,但下午明明没喝多少酒。

她的指尖又开始往我的胸口伸去,简直像是妖物掏心的魔爪,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腿一抬压住了她的两条腿,她现在被我握在手心了。

我眯着眼睛看她,她的头发有点乱了,有几绺发丝黏在嘴唇上,我慢慢低下头去用嘴唇帮她撩开不懂事的头发,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香气,神秘悠远,仿佛从另一个时空蔓延而来。

每贴近她一点,我就感到身体的疼痛更明显一些,但这种疼痛和以前体验过的都不一样,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带着一丝丝瘙痒的颤痛,我的灵魂在兴奋地尖叫,被爱欲的火焰灼烧着扭曲变态。

在圣城里,爱情和欲望是最坏的同行,当欲望被控制的时候,爱情的孤高洁净和非凡美丽就被衬托得荒谬可笑。我曾想过,即使在最渴求欢爱的时刻,我也不可能爱上一个人,地狱的刑罚早已剥脱了我细嗅蔷薇的能力。

但我现在被大于整个宇宙的爱包裹着,灵魂在无边际的混沌中晕头转向,我的爱意不纯,我的爱欲肮脏,可那都是爱。

我爱的人在回望我。

我向她献上最虔诚的亲吻,每一个轻柔的吻都是我的一次叩首,不是屈服于命运,而是在结果未知的冒险启程之前向我的女神索要祝福。

女神也闭着眼睛,我每一个亲吻都精准地落在她唇上,她说,我将赐予你没有时限的祝福。

她的身体已经和我的一样火热,因为我们已经贴得太紧,像是要把彼此揉进身体里。

我听到自己的喘息,翩跹回荡在夜色里;我感到身体的轻颤,连同两个灵魂一同战栗。亲吻让我们的灵魂同时卸下最后一层防备,生命的火焰面对这个贫瘠残酷的世界双重燃烧。

想要更多,更多。

我捧着她的脸索取,舌头从来没有这么灵敏过,轻巧地探向幽谷深处,像是勤恳的蜂使品尝花蜜,她的唇舌都是甜的,甜到发麻,我逐渐失去控制自己的理智。

但是突然又听到她轻巧地笑出声,我抬起头,看到她又眉眼弯弯地看着我,一只手放在我耳后揉捏。

……

我挫败地把头埋在她的肩窝,不满地蹭她的脸:“你这个人……能不能有点情趣?”

她把另外一只手从我手中挣脱开抚上我的眉眼,从眉头划到眉尾,轻声说:“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揉捏我耳后的手又在往下滑,这次她捞起我垂在她胸前的发尾,轻轻吻下去。

我觉得浑身起了一层密密的小疙瘩,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她珍惜地吻我的头发,嘴唇一寸一寸地划过白色长发,像是伏在地上亲吻陈年的积雪。积雪被她吻化了,坚冷的寒冰也在她的温度下摇摇欲坠。

……够了。

我抓住她的手,用脸颊取代了头发的位置,然后我捕捉到了她的喉咙,我轻轻地咬了一口。

这是我的玫瑰,我一个人的。

她又在笑,但我已经不想停下了。

我吻她的脖颈和肩膀,她的胸脯和腰腹,衣裙在不知觉的时空里滑落,我顺手把它们都掀到一边。

她搂住我的脖子,让我的嘴唇和她的胸脯贴得更近,我感觉到她心脏的节律,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与她同步。

我没有设想过,有人会爱我,用充满柔情的身体哺育我,神圣的目光笼罩我。

爱让我以不同的姿态成为我。

我的吻逐渐向下滑落,如一朵缓缓飘落的花,落在茂密的丛林里。

她颤动了一下,终于露出一点不可多得的惶恐来,手伸向我的头发,却在它们缠绕上她指节的瞬间脱力倒下。

我终于感受到了一刻她需要我的样子,在我抓着她的脚踝迫使她更直白地面向我的时候,她急促的呼吸让自己变成了一只被狮子扑在身下的兔子,浑身战栗着祈求饶恕。

但我只是更深更重地亲吻她,舔舐她,像是吸吮母亲的乳汁一般用力渴求,暖的,甜的,生命的汁液从她的身体里缓缓流淌将我干枯的灵魂浸润填满。

无论是爱情还是欲望,此刻我举着青铜的酒杯畅饮欢庆,在它们风化成历史之前。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床上,我抱她起来,把她的腿盘上我的腰,她的手臂缠绕上我的肩背。

熟悉的痛楚在我想要进入她的那一瞬间袭来,我差点抱不住她,眼前一黑仿佛坠入度过千百个夜晚的冰窟炼狱。

她敏感地收紧手臂抱住了我,我们一起倒在床上,我忍着痛苦喘息,与她相连的地方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我能感觉到它的跳动。

疯狂的跳动,和我此刻的心跳同样失率。

冷汗从我的额头上滚落,我睁大眼想要看清她,却被汗水模糊了眼睛。她轻轻在我眼睛上落下一个吻,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们会就此凝固成雕塑,她的呼吸密密地喷在我脸上。

“我在,”她的嘴唇贴着我的眼睛,声音模糊地传到我耳朵里,“别怕……”

她的手顺着我的胸膛滑下去,经过我的腰腹的时候柔柔地打转了几圈,我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别怕,”她重复着,另外一只手揉捏我的后颈,像是抚摸一只大体型的宠物,我的身子软下来,把脑袋贴在她的胸口聆听她的心率。

像跳跃的鼓点一样,因为她神圣,所以鼓点也神圣,这样的节律让我安静无声。

她掌握我,力度轻得像是绸缎拂过,我在这样的引诱中轻轻颤抖。

她抚摸我,带着爱惜和挑逗,从上到下,描摹我的形状。

她揉捏我,蓄意戏弄,一紧一松,应和我的舒张和收缩。

手指在我的身体,最敏感的中心打转,偶尔指尖轻轻蹭过,像一只小猫在试探猎物的反应,以期选择最有效的方式降服对方。

我在欲望的风暴里辗转挣扎,感觉自己像是一根附着在她身上的藤蔓,被她温柔而狂野地折断,我的躯体四散飘落,又痛又快乐,想要更多的颠覆,不要平稳降落。

她的吻又落了下来,这次是我的嘴唇,我顺从地张嘴接受她的侵略,罗夏的领地生人勿进,她是唯一的客人,以后也是这里的主人。

嘴唇和身体都在她的抚慰下激烈地颤抖,我闭上眼就看到漫天的星辰在宇宙中盘旋往返,睁开眼的时候星辰降落在我身前闪耀。

最后她刻意地弄疼我,我皱着眉抿唇忍受的时候,她凑到我耳边轻吻,声音穿透我的头骨:“你看,疼痛有时候也是很美的,对吗?”

我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美妙的疼痛将我送往了人间天国,我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又被她吻去。

片刻后我紧紧地抱住她,仿佛拥住整个世界。

她揪我的耳朵,声音里带着满足的笑意:“陛下想要色诱我,下次还要多学习啊。”

……

这一夜太长,长到难以完整回望。

狗哨 第九幕

第九幕

地点:北地故居

时间:白天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艾因

我追出去的时候她和深渊已经离开了,传送法阵泛着淡淡的流光,证明刚被使用过。

圣城最后一块拼图,只有冰窟——表面的维护,城外的自由,她都见过了,只有肮脏恶心的内里还没有真正揭露。

我来不及多想,奔向远处的马厩,我必须要去一个地方。

马被我催得飞快,北方吹来的风扑在我脸上,越来越重,越来越冷,像是要把我从人间拽到深不可及的地狱深渊里,可是她现在也在深渊里……我一定要去。

我驻马在冰窟后面的山坡上,马不安地喷了两声鼻息,两条前腿在地上不住地刨,我安抚地摸摸他,这是我第一次骑马来这里,也许他也感受到了这里的阴冷森然。

时间过得太慢了,每一秒都仿佛是命运的锋刃在将我缓缓凌迟,我很想见到她,现在就想。

从这个角度,我刚好可以看到冰窟的入口,它漆黑的深处与山壁的颜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一个血盆大口,吞掉了很多人的生命和灵魂,吞掉过我的过去,现在把我心爱的人吞进去了。

寂静,寂静。只有风声在山坡上来往反复,将我剥削成无血无肉的草人。

太慢了,太慢了。

一个影子在冰窟的入口闪了一下,我猛地站起来。

那是她从冰窟中“逃”出来的身影。

我跨上马朝她的方向狂奔而去,她背对着冰窟入口,脸却微微转了回去,双手正在做出一个奇特的手势,神情不见慌张,反倒充满了厌恶,不,不能这样说,是一种厌弃与怜悯交织的情绪,以至于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到达她身前不过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我伸手轻松地把她提上马,上马的时候她的裙摆和头发都甩出了漂亮的弧度,像是一只灵巧的松鼠一跃而来。

“圣使小姐,你跑得真快啊~”我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喜悦,因为我知道,在看过一切之后,她终于做出了选择——她选择了我。

我从背囊中拿出一件皮草给她披上,厚重的毛皮把她完全包裹起来,我从后面揽住她肩膀的时候,感觉自己拥住了星光下的篝火,那么温暖。

她坐在马背上,被我护在身前,转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坚决不可侵扰的,仿佛一道坚实的墙在她心中成型。

我们在风雪中向着西方疾驰,马在离开冰窟之后更加欢腾,每一步起落都比以前更加有力,在广袤的平原上连他也呼吸到了自由的风。

在小木屋前停下的时候我也有点愣住了,虽然我一直想要与她分享我的过去,现在,未来,但没有想到即将从这里开始,那会儿就只想着带她离开而已。

母亲和父亲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屋子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死物总是比人更长久地存在。

呼啸的风把屋顶的干草吹得翻飞不止,想来会有点漏风,我挠了挠头:“呼……忘了给屋顶补上了。”

不过我很开心她来到了我的领地,这里是我不愿意与他人共享的回忆,但她可以。

“圣使小姐随便坐,这屋子里没有主客之分。”我笑着接她下马。

她站在门口拢了下衣领,似乎还是觉得有点冷,然后沉静地站在那里默默观察四周。

我真的很喜欢看到她这样审慎,缜密,机敏,沉着的样子,很像以前见过的三色堇,梦幻,明亮,艳丽。我转头去给壁炉生火,听到她窸窸窣窣地挪进屋子,在凳子上坐下了。

“这里是……?”她不确定地开口,但我确定她有了大略的猜测,只是需要一个证实。

“我家。很久很久以前的。”我戳戳柴火,木材燃烧的味道让我感觉很安心,“要从哪里说起呢……一个心碎的皇帝在获得自由后四处寻找光明,他误打误撞闯进北地,见到了一位金发姑娘。”

“是你的……父亲?”我感觉她的视线落在我背上,是探究的,怜惜的。

我没有说话,这是个漫长的故事,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讲述。

一阵沉闷的踏地声逐渐靠近,像每次见面时那样。

“哦……刚好。”我转头看向门外,一只畸变的人手扒上了地板,把自己的身躯也一起拔了进来,这个场面并不怎么好看。

艾因从它的背上飘下来,裙摆拂动着像是不染尘埃。

“……艾因?”她很惊讶,仿佛在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站起身请他坐下,很友好地打招呼:“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哥哥。”

他也从来不会跟我客气,抬脚就往里走,但跨出一步后就突然停住了,我看到他的眉头渐渐聚拢,眼神紧紧盯着圣使小姐,开口时声音很冷:“你跟她说的?”

“?”我很疑惑他在干什么。

“我的名字。”他轻飘飘不带感情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眼神落回到她身上。

我觉得他有点问题,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没事说那个干什么?”

他哼了一声,走到桌子旁边坐下,他的怪物们帮他擦好凳子之后就温顺地卧在他脚边……简直像是宠物,没有半分圣使小姐描述的血腥残忍的样子。

艾因敲了两下桌面示意她坐下,我看到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点稍显奇怪的弧度,似乎是抽了抽,然后她选了一个微妙的位置坐下了,不远不近。

“所以,你的确是异界来的。”艾因撑着脑袋看她,我猜他的姿势和在沙漠里一样。

圣使小姐安安稳稳坐着,只是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除了凭空知道别人名字之外,我希望你还有更实用的能力可以利用。”他说着,斜睨了我一眼,“否则罗夏就是真的蠢货。”

“哈?”我皱眉看他,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信了一个不该信的敌人,把盟友置于危险中还要靠别人帮忙来救,这不是蠢货是什么?”他不急不忙地补充,头稍微转向我,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有点生气,他早知道我在皇宫里的情形,我拿过酒架上的金属酒壶走向方桌:“让繁盛送信是我的疏忽。可是对我来说,除了这样找到的帮手以外什么都没有。”

“那几个贤者的控制欲越来越强了,我连出门透风的机会都难得。”我说得很快很急,他怎么能在圣使小姐面前这样说,“如果是你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会孤注一掷,因为不赌一定连尸骨都没有。”

我把酒壶放在桌面上,愤怒和不满让我没办法好好控制力道,壶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一室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出。

“请。”艾因没再说什么,转而提起酒壶倒了三杯酒,每人面前放了一杯。

圣使小姐点点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像是一种落草为寇的仪式,我默默地提了提嘴角。

沉默了几秒,她看向我:“所以,昨天晚上的邀约……是假消息?”

我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让你在昨晚做任何事,你可以把详情告诉我。”

“原来如此……”她用双手拢住酒杯,像是抱着一束娇弱的鲜花,“我从沙漠返程的时候,霍列斯说,‘神命陛下今晚想在花园见你’。”

“也得感谢陛下反应及时,光是早上见一面就察觉到我在紧张了。”她冲我笑笑,眼神像是温和的水流抚慰过我的脸,“那时候……我也在怀疑为什么您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我在这一瞬间又想到了母亲,她们的眼神是一样的,包容沉静,足以把我的身躯和灵魂都包裹在其中,不受外界任何的打扰和侵犯。

我也学她的样子抱住酒杯,酒液因为晃动泛出一点点涟漪,将我的面容打碎了。“……原来是这样,”我轻声说,“后来呢?”

她看着我,准确地说,是看着我的眼睛:“我去了陛下上次带我去的花园,几乎是在深夜里。那里没有一个人,我等了一会儿,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眨了眨,“我以为那是陛下,就叫了陛下的名字。  结果,树丛后走出的是一个小孩,他自称为苍穹贤者。”

艾因的声音打断了她:“他用人偶去见你了?”

“嗯,”她转头看向艾因,原本散在肩上的头发垂落胸前,遮住了她半张脸,“嗯,从我了解的异界知识来说,苍穹的本名是司岚。”

她说着,又皱了皱眉,“他对我说了一些……老实说,我不完全理解的话。大概就是想让我认同他的理念吧。”

我和艾因都沉默着思考,视线相交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里也有忧虑和不安。

“他没对你做什么?”艾因突然开口。

“没有。”她答得很流畅,完全没有隐瞒或者误导的感觉,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除了今早让路——深渊把我带去冰窟以外。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说要给我展示世界的最后一块拼图。”

我和艾因对视一眼,他冷冷地笑了一声:“……难以相信。”然后他伸手抓住了圣使小姐靠近他那侧的手腕,使劲按住了她的腕脉,她猛地颤动了一下。

“你这是干什么?”我伸手想制止他,我知道他在用他的秉赋,她的脸因为疼痛皱成了一团,但没有挣扎,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被掌控的腕脉,像是接受一场避无可避的审判。

他皱眉看了我一眼,手上力道没变:“你不怕她身上有追踪术法?”

“真有那种东西一早就放她自由便是,她总会来找我,何必让深渊拉着她走掉?”我的声音大了些,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被火光映射出了水晶般的闪耀光芒。

“也许就是深渊才会想到这种阴暗计俩,在冰窟才给她加上。”他毫不示弱地回击,同时将她的手腕更拉近了自己,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话却是对我说的:“你防备心一点不够。”

我忍住怒气问他:“那你防备了什么?她身上有吗?”

“没有。”他终于松手,恢复了原本的坐姿。

她的手臂软软地瘫在桌面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但还能耷拉着脸质问:“……这是什么法术?疼得人能晕过去。”

艾因露出一个客气疏离礼貌得挑不出错的微笑,语气听起来是在赞扬她的耐力:“检查你的血而已。能醒着,是挺厉害。”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等疼痛过去的时候自己拼命拔回精神,但是一边还能带着怒意和怨气回怼:“所以您的秉赋就是跟血相关的了,目前看起来用途还十分广泛。从检查血液到控制“野兽”……让人惊叹的范畴。”

阴阳怪气的,我默默地低头笑。

艾因的声音传过来,冷傲的:“没错,就是这么离谱的范畴。我自己也不清楚它的定义,它只是广到让你对面的人嫉妒。”

我抬起头看他:“你说谁?”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桌子上的酒壶,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愤怒。

我也冷笑一声:“好啊,没错,我是嫉妒你,毕竟你才是偷跑出去的那个。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能从那群人手里逃掉?”

亲爱的哥哥,我们本是同命运的蚂蚱,在幼年就瞥见了相同的结局,可是你逃掉了,我却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想逃?

不仅是愤怒,是嫉恨,在独自一人被按在那个高高的王座上的时候,或者被锁在冰冷的试验台上的时候,我都满怀恨意地在想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还需要承受这些,为什么,原本应该同样承受这些的人却能重获自由。

命运对我如此不公,它蔑视我的反抗,鄙夷我的妒火,放逐我的旅伴,不可战胜,不可转圜,不可回望。

我的痛苦不是流血割肉,而是永恒的孤独。

“我控制了他们手里的水晶。”他突然回答了,声音很平静,眼神虚虚地落在桌角没有焦点,像是回味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我甚至在神之墙控制了一只兔子,让它仰着脖子让我吃掉,自己吃完以后却毫无头绪。”

我沉默下来,他面容平静,但我仿佛窥见了波澜不惊水面下浩荡的痛苦,并不比我的浅显。

“……听起来,沙漠圣子有很特别的秉赋,特别到可能……世上只此一个,连两位已知的知识都无法解释。”圣使小姐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们的思绪被从水牢里拔了出来,无需继续感受溺亡的痛苦。

艾因伸手抚了一下额头:“叫名字就好。”

“……艾因。”她毫不抗拒地改口。我总觉得她好像真的很习惯叫我们的名字,艾因,司岚,路辰。

“我的出身……比较特殊。也许是因为那个。……我不知道。”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但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皱起了眉头,过了两秒又移开眼神,表现出不想再谈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这秉赋能帮你们做些够大的事。保护流亡的秉赋者,解救被压迫的可怜人,甚至——”

他抬眼看向圣使,眼睛里是毋庸置疑的决心:“登上苍穹室,杀了那条龙,也不是不可能。”

我也看着圣使小姐,话说到这里,她的表态至关重要,如果没有表态,也许我们从此就是陌路,也许艾因会痛下杀手……也许我也会。

她的眼神在我和艾因身上转了两圈,说话却坚定委婉:“我……没有想到二位的决策如此急骤。但如果目标是那样的话,我同样支持。不过这事想起来就一点不简单。尤其陛下在神庭受限那么严重……”

我一手摊开伸到她面前,像一个跟她要糖吃的小孩,只是我要的糖是从她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罗夏。”她可爱地笑了一下,如我所愿地改口了。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真好听,带着山岭上的风涤荡心灵,罗夏,罗夏。

罗,夏。

我满意地笑起来,一颗心因为她有求必应的态度感到深深的熨帖。

艾因用指节敲敲桌面,不咸不淡地开口:“说正事。”

我换了个姿势,从酒壶里倒出一些酒液在桌面上,指尖从酒液里面穿梭而过,将一滩无序的液体勾画成圣城的轮廓。

“这些话是只为你说的,圣使小姐。”我笑着看她,“我和艾因都已经知会过无数次了。”

她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专注地看着桌面上简陋的地图。

“圣城本身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我绕着城市外围画了一个圈,“神之墙本身也没有任何神力——当然,世界上本来也没有什么神可言。”

“真正对圣城产生所谓的庇护作用的,那种神奇的阵法,是苍穹引导的一个水晶网阵。换句话说,”我的食指点在圣城中心苍穹室的位置,“苍穹搭起了一个天罗地网,用来阻隔来自冰原的污染,这个阵法就像一个防蚊虫的罩子,把整座圣城归入了防护范围——墙外的沙漠,就是自生自灭的土壤。”

艾因嗤笑了一声,接过话头:“那条龙太贪婪,这个阵法固然强大,但本身就很有缺陷,一处破处处破,能称得上连根拔起。”

她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但艾因又软绵绵地趴下去了,手指在桌子上其他位置随便划拉着。

我解释道:“法阵的维系是靠苍穹本人来运作的,他是枢纽,锚点,核心,随便你怎么描述他,整座圣城——都是他的外化。”我朝她笑了笑:“苍穹如果死了,水晶法阵不攻自破;水晶法阵如果被打破,即使只是打碎,也会对苍穹的本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艾因的脑袋立起来,看向门外沙漠的方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从这里看不到沙漠,只能看到重叠的山峦和日暮的秀色。

我转头看着她继续解释:“你知道,旧皇朝有一些技术,虽然已经很久没再发展了,但简单的爆破,攻城还是能做到的。而且水晶本身就是能量体,被破坏后也会引发剧烈的爆炸,到那时……”

她默默地点头,我把手掌按在桌面上抹去完整的圣城地图,像是拂去一座祭台上的灰尘。

“苍穹不管怎样都会死,是吗?”她问。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意外,我没有回答,艾因也没有出声。

“光是杀死苍穹……能够让民众抛弃信仰吗?”她认真地看向我和艾因,我有种她为了救世以身饲虎的错觉。

“当然可以,”艾因的声音坚定地响起,“苍穹本身就是对圣木教义的最大反驳。”

我摇了摇头:“你还没有见过苍穹的本体吧。他是人类,只是脊椎末端接有畸变的龙尾。虽然我不明白以前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的龙尾几乎不需要考究,是一眼可辨的人造痕迹。”

“只要人们看见就不会怀疑。”我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至于深渊,他的触手可是整个圣城体积最大的‘疾病’。你应该见过的,不是吗?”

艾因已经不再冷笑,但脸上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静和势如破竹的杀意来,他压低了声音缓缓总结:“两个伪装成神的家伙自身就包含对其正当性的彻底否定,毕竟——”

我和艾因对视一眼,赞同了他对他们的鄙夷:“他们就是世上最愚蠢的、要靠抹杀自己来获得权威感的家伙啊。”

她默然半晌,最后轻轻地点了头,幅度不大,但看得出下定决心,要把这悬浮的空中楼阁拆除。

我放松地笑起来,艾因也露出一点笑意。圣使小姐的重要性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否则苍穹和深渊也不会这么看重她,不管是武力还是智慧她都无可指摘。

“真有那么一天,”我把身子撑在桌子上,手大力地挥动了一下,“我要把苍穹的龙尾砍下来,在皇宫大门挂上三天三夜。”

“什么女神和龙的故事——”我想到这个传说都觉得恶心,“看看吧,龙就是这样的东西,一切都来自人的手中,是人能大过自己编织的所有!”

艾因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裙子:“理想很远大,那冰窟的真相你又要怎么跟民众说?”

我已经懒得再思考,一切都从心底最深处往外喷涌:“这还不简单,当街对他们做他们曾在我们身上做过的事情,就用冰窟里的器材。”

艾因似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解决所有问题的方式就是游街?”

“最快最有效,有什么不行?”我反驳道,他明明自己也这样想过。

“你罗夏未来要是成了真皇帝,”他脸上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顺手给自己添上酒,“那可是史无前例的暴君。”

圣使小姐也淡淡地笑起来,我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在这件事完成之后她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这个使命本身,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其实她随时可以离开。

这样想的时候,我就有点维持不住笑容,于是我借口要去马身上背囊里拿食物,起身走到了屋外。

山风比来的时候刮得更猛烈了,我眯了眯眼,幼时在这里长大的记忆让我轻易地分辨出这是暴雪来临前的信号,以前他们总说,这是山上的神明在哭号。把背囊解下来的时候,我拍了拍上面不太能看得出的灰尘,像是把一些记忆也一起拍散。

背囊里有一些常见的面包蛋糕,和一些耐储存的奶酪腌肉,都是我命令侍从们每天备着的,如果不是因为对女神的崇拜,他们可能也不会任劳任怨地准备好这些原本根本不会派上用场的东西——因为贤者们已经很久不让我单独出行了。

我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心里这样想,又是因为女神。

每样食物我都拿出了些摆在桌面上,顺手把它们摆成比较好看的形状,小蛋糕组合成一朵六瓣的郁金香,奶酪切成可爱的星星,她看起来很喜欢,笑眯眯地看着我忙活,我的心因为她的笑容跳动得更加活跃。

只是艾因还是一如既往地嫌弃,皱着眉头远远地看。

我心情很不错,所以也笑眯眯地问他:“你还是不吃?”

他瞥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我的笑容太碍眼,没好气地说:“我陪你喝点酒已经够意思了,这些肥皂似的东西还要我下嘴?”

我趁机追问:“哇,居然是真的啊,之前睡你隔壁的那个副手跟我说你喝过血就不爱吃人间的食物了,把我寄的蛋糕丢给你们的前线。”

他打断我:“他怎么能跟你说话的?”

“在你的信后面加上的。你寄出前都不看?”我瞪大眼睛。

“我让他送信,他加内容,我怎么知道?”他挑眉反问,眼神像是在说“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蠢”。

圣使小姐正托着脑袋看我们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这让我想多逗她笑一笑,不过得晚一点,我想。

我笑了笑:“也是。顺便告诉你,最后那个蛋糕没有去前线,都被他一个人偷吃了。”

艾因的语气仿佛不可置信,应该是觉得我们把重要的联络渠道当成互话家常的机会很不可理喻:“这种事也往你那里写?”

我耸耸肩:“是啊,挺可爱一孩子。他现在怎么样?”

他忽然低下头去,放在桌上的手指像是痉挛了一下,又缓缓放松:“……死了。”

我也沉默下去,我记得那个孩子,在信里有时候会抱怨艾因的冷漠和其他人或多或少的小毛病,话很多,但通过他的抱怨我才对沙漠里的组织有了更多的了解和亲近,没想到他死了。

他伸手拿了一块小蛋糕送到嘴边,脸上的笑在苦涩和厌恶之间来回转换,蛋糕被放进嘴里的时候他狠狠地拧起了眉毛,但硬是咽下去了:“……难吃。”

我和圣使小姐都没有出声,默默地把各自的食物分好,坐下来进食。

气氛太沉闷,我抬头冲她笑笑:“想不想听故事?”

她好奇地歪头,表现出十足的兴趣。我有时候觉得她是只聪明的狸花猫,探索欲十足,战斗力也十足,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样子,非常非常可爱,她毛茸茸的头发也很像小猫蓬松的皮毛。

我把母亲和鹿肉汤的故事分享给她,给她介绍北地辽阔的风光和灿烂的生灵们,向她讲述我的第一匹马海风和最心爱的大弓暴雪,还有我在围猎的时候被称为勇士的光辉,还有我的父亲。

她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我想她也喜欢这样自由无拘的生活,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带她回来。

艾因本来漫不经心地听,时不时抿一口酒,但我注意到我提到父亲的时候他的手轻轻地握紧了酒杯,眼神远远地飘了出去落在不知名的时空里,仿佛在缅怀或者悔恨什么。

北地的故事进入尾声,于是我不可避免地开始提到我们在皇宫里的童年,这时候她的眼神更加深邃,想要探究更多;而艾因的眼神开始晦暗,眼皮半闭起来,像是在听一个无关痛痒又毫无兴趣的故事。

但我的描述中开始出现大片的空白,有些记忆太过惨烈,对童年的我是日复一日的凌迟,以至于在长大之后无法准确地复述细节,甚至抓不到正确的时间节点。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艾因,他应该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于是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意思是“停下吧”。

我抱歉地冲她笑了一下:“这个故事看来没办法讲完了,这可真是不够绅士。”

她没有说话,眼神平静地在我和艾因身上转了两圈,还是控制不住地泄露了一点怜悯。

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拿起酒杯碰上艾因的:“让它永远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吧。”

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像是一座神庙里的钟声震碎了所有的滞碍。

风声越来越大,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被风裹挟的雪已经开始从这片区域呼啸而过,和我的猜测分毫不差。

“坏消息,回南边的路上起了暴风雪,今晚就是真的女神来了都回不去。”我随手敲了两下酒杯,骨节和酒杯相撞的声音沉闷,仿佛杯中盛满了黏稠的风雪。

艾因哂了一声:”我又不用回那里。倒是你,先想好怎么跟那群混账解释,我可不想后天一早又看见沙漠有圣军。”

我撇撇嘴:“我要是连这种事都搞不定,早就闷死在神庭里长蘑菇了。”不过,我清了清嗓子,讨好地看向圣使小姐:“倒是圣使小姐的理由得找好……呃,好像现在什么理由都晚了。”

她翻了个非常可爱的白眼,像是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

我笑着站起来,她真的是很强大的人,像一株借力就能攀爬到天际的藤蔓,又像独立于世的苍苍雪松。

“无处可去。至少今晚还能自由一夜。”我伸了个懒腰,冲她眨眨眼。

她一边点头一边答:“嗯,现在也只能活在当下了,有多少自由享受多少自由……”她的声音断在了喉咙里,眼神随着艾因的起身逐渐向上延伸,像一只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的猫,直到眼神和艾因的撞在一起。

艾因双手抱胸淡淡地看着她,我看看艾因又看看她。

“……怎么了?”她好像有点不安,或者有点被超出意料的状况打懵的窘迫。

“你想睡哪边?”艾因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但语气还是冷淡的,好像在进行寻常的陈述。

她睁大眼睛:“啊?”

“两个房间。我刚刚看过了。”艾因平静地补充。

“喂!”我伸手想要把她和艾因隔开——

艾因盯着她,语气很认真,但带着挑衅:“你说你的反抗军口号一定是自由,选谁也是她的自由。”

“——你也喜欢她?”我终于反应过来,怎么谁都喜欢她,我不能安安稳稳地有一个皇后吗?

他沉默着没回答,视线在我身上快速地绕了一圈,但两秒后缓缓把手摊开在她面前,意思是“选一只手吧”。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我不由得屏住呼吸看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抱歉地冲艾因笑了一下,然后没怎么犹豫地站起来走向了我。

艾因歪了歪头,没发表什么意见。

“完美。”我心里的欣喜像是一小簇新生的火苗缓缓燃起,烧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

我为她打开房门,她轻巧地迈步进去了,我跟在她身后把门带上。

狗哨 第八幕

第八幕

地点:神庭大殿

时间:早晨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路辰

我照旧坐在那个名不副实的王座上时,心里想的是今天又可以看到她了。

这个想法让我的内心充满喜悦,仿佛短暂两天的分别已经过于漫长。我倚靠在椅背上微笑着预想她今天的样子。

也许她会站在我这边,也许她会从此远离我,也许她不再关心,都可以。

“神命陛下今天看起来很开心。”深渊走到我身前两个台阶下的位置,微微欠身,”我很欣慰。”

他的脸上古井无波,声音却泛着疲惫,我满怀恶意地想他的疲惫是因为求而不得的贪心还是师徒反目的失望,也许他整夜难眠。

“我不是每天都很开心吗?深渊大人?”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看他装模作样地表达臣子的体恤真的很有意思,明明心里已经要被色欲,贪婪,傲慢填满了,表现出来还是一副慈悲兼爱的菩萨模样。

他原本垂着眼看向地面,这时却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么希望今天之后,您也可以继续这样开心。”

这是个同样携带着感怨刺怼的眼神。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数不清的仇恨和道不完的怨怼都在对方心里扎了根,每次交锋都是一次照拂,于是这颗植株在日复一日的浇灌下逐渐吐芽开花,终有结果的一天。

殿门开合着,带来盛大却短暂的日光普照。她轻巧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也随着声音渐强逐渐现出全部模样。

我坐直身体期待地等待这几秒的结束。

她迟疑着停下了脚步,面向我,眼神从我们身上扫过时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们俩都展开了最明媚的笑脸,以此来表达对圣使的接纳与期望。

“……陛下好。”她低了低头,声音闷闷地传来,总觉得带着一丝无奈。

我撑着脑袋往前坐了坐,这样可以近一些地看到她:“圣使小姐真是客气,你能从沙漠毫发无伤地回来,把那里的情况告诉我们,这已经是对圣城的巨大贡献了,我们要感谢你才对。”

深渊笑眯眯地点头,像是已经褪去了疲惫:“是啊。圣城的所有子民都会感谢圣使大人的善心。”

她表情有点呆滞,我觉得她是不习惯这样虚伪的对谈,每个人都带着假面,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带着毒。“……谢谢陛下夸奖。我以为圣城平时都是繁盛贤者在做那样的贡献。”她轻声说着,手轻轻拂了一下裙摆。

有时候我羡慕她的纯真,虽然有足够的阅历,但有人将她好好地保护着,从来没有被强迫吞下过什么东西,因此对人心总是抱有期待。

可是我不能让她说出更多关于繁盛的事情,所以我笑起来:“他?他脑子里只有“繁盛”那些事,别的都恨不得推得越少越好。沙漠,他五年能去一次就不错了!”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我的说辞,她足够聪明,把一切都已经看在眼里。

“的确如此,”深渊不容置疑地插话,“在这一方面,愈灵院也要为接下来获得的知识向圣使表达感谢。”他淡淡地笑着,那是个僵硬得像凝固在他脸上的笑容:“那么,请您告诉我们您都在沙漠看见了什么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线停在深渊身上,平稳开口:“正如女神教导大家的那样,圣城之外只有荒芜和死亡,沙漠里除了怪物什么也没有。”

“那些怪物没有人类的理智,见到生物就想啃食,我甚至看见它们因为饥饿而互相残杀的场景。”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真心实意地为怪物们难过。

“那可真是颇为血腥。”深渊微笑着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放于腹前,是一个祈祷的姿势,他一边摇头一边说话,声音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既然是这样,圣使现在还好奇圣城之外的世界吗?”

“完全不了。”她轻声说,我一瞬间想到了“气若游丝”这个词,仿佛她被怪物扼住了咽喉。

深渊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不管她怎么回答都无所谓的,沙漠里的情况我们每个人都清楚。沉默在大殿里蔓延,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我看了深渊一眼,他闭着眼睛,眼皮在轻轻地颤动,像是在做一场无人知晓的噩梦。

“那么……我的汇报就完成了。”她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焦急,“我想问问,之前我带走的人造生命——”

“女神希望圣使再去一个地方,这是您对圣城最后一个不了解的方面。”深渊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双手垂下,肩膀松弛下来撑起了衣服,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弓。他紧紧地盯着她:“如果您已经汇报完毕,我们现在就启程,回来正好赶上贤者们齐聚的午餐。”

不安的情绪渐渐弥漫,来自她的眼睛,我也被传染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

她看向我,眼神同时带着求助和胁迫,声音清凌凌地被空气传来:“先前神命陛下约我去他的殿内看戏,就在今天早上,我有点担心爽了陛下的约……”

我有点诧异,但我意识到她有话对我说,而且……她害怕和深渊离开。我马上接着她的话:“哦对,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费了好大劲才凑齐一班子——”我磕磕绊绊地说,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不早练练即兴表演,“我看看时间,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和她的目光都落在深渊身上,他的衣袍和头发都在大幅度地摇摆,明明站在大殿里面却仿佛身处狂风骤雨之中。

“原来如此。”他微微踏前一步,“看来时间不巧,女神也希望圣使今早就去。”他慢条斯理地歪了歪头:“这样的话,圣使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这句话十分突兀,甚至可以说毫无关联,我看到圣使小姐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休息得挺好的……从沙漠回来,倒头就睡了……”

这不对劲,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眼前一闪而过的一片思绪,但被深渊的话打断了。

“那就好,”他语气坚决地说,“既然您精力充沛,下午再去陪陛下看戏也无妨。”

她的眼神看向我,带着十足的疑惑,我打了个冷颤,有什么本应该在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却在第三个人身上发生了,而深渊和苍穹知道这件事。

“请吧。”深渊稍有些远的声音传来,我回过神,他正在揽着圣使小姐的肩颈往外走,身子将她覆盖,我看不到她的脸。

他们的步伐很快,像是逃离一场噩梦,又像走入一场剧目的终章。

我的手抖了一下,大剑落地发出铮然声响——昨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深渊,或者苍穹,他们见过她了。

狗哨 第七幕

第七幕

地点:北地猎场

时间:白天

登场角色:罗夏,玛蒂尔达,卡伦,迪兰,盖尔,先皇帝,海风

一年一度的围猎就在今天。

这里是北地最大的一个草场,站定远远地望出去,不管哪个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各家的马匹都没戴嚼子,人们松开了他们的束缚,邀请自己的可靠助手一同享受冬天来临前最后的狂欢。

我远远地看到卡伦提着一只肥大的兔子从草垛旁边跑过去,兔子耳朵太长了,在他手里仍然一甩一甩,他的两条小短腿和兔耳的甩动奇妙地组成了一支和谐的鼓乐,让人忍俊不禁。

母亲在熬制一锅浓香的鹿肉汤,壁炉里的火在翻腾。屋外每个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是被风雪照拂的记号;屋里母亲脸上也是红扑扑的,是被火焰提供的热气烘烤的证明。她用大勺子仔细地搅拌锅里的食物,热气氤氲着把她笼罩在里面,我看不太清她的脸,于是我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我的脑袋刚好靠在她腰上,也刚好能看到缓缓移动的勺柄。

我听到她笑起来,换了只手拿勺子,原本被勺子占据的那只手落在了我脑袋上,把我的头发拨乱了:“我们最勇敢的小猎手是不是饿了?”

前额的一绺头发垂下来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把它甩到一边去,仰起头开心地和她分享今天的围猎:“母亲,今天追那头鹿的时候,迪兰他们看到前面的犬鼠洞都停下不敢再往前走了,怕马陷进洞里,但我可不怕,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低头笑着看我,前额的一绺头发也垂了下来落在她胸前,随着她的呼吸飘动着,她很是捧场地接口:“为什么呢?”

我用脸蹭她的腰,北地的秋天已经很冷了,衣服的质地粗糙,有部分针脚甚至不那么齐整,会硌到我的脸,但带着母亲的热度。

“因为我知道,”我咧嘴笑,“母亲等我打到鹿给我煮肉汤喝,所以母亲肯定会保佑我的!”

事实也确实这样,犬鼠洞层层叠叠得像是森林里雨后的蘑菇群,随便踏上一步都有可能一脚踩进洞里,人会崴脚,马会失蹄,然后把马背上的人掀飞出去。

我压低身子策马从那片短坡冲了下去,迪兰和其他人大喊着让我停下,我好像忽略了眼前的一切,什么犬鼠洞什么蘑菇群,我一定要打到这头鹿,母亲也很喜欢喝鹿肉汤。

刚开始学骑射的时候,盖尔叔叔认真地教过我们,如果在骑马的时候遇到了犬鼠洞很多的地方,一定要尽早停下牵马过去,或者干脆直接绕道。他说,很多有经验的老猎手都会倒在不起眼的犬鼠洞前,都是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骑术和运气。

我不是相信自己的骑术,是相信我的马——她叫海风,是从父亲给我讲的故事里选的名字。

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我带她去不同的草场找最嫩的草料,出门回来亲自为她刷洗,我拍拍她的头她就知道我想走还是想留,我们早就是最契合的伙伴了。

冲下去的时候她没有一丝犹豫,我就知道我可以信任她。

她的步伐迅捷但稳定,鬃毛扬起狂野的弧度,鼻息粗重,像是也在兴奋地嘶鸣。夕阳从侧面将我们的身体投影在地上,像一副会动的古画。

我用双腿夹紧马肚,在马上站起身来,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了。盖尔叔叔送我的大弓——我给它起名叫暴雪——就背在我身后,我稍稍侧一下肩膀就能握住它,我把铁箭也从马身侧的带囊里抽出来搭上弓弦。暴雪是盖尔叔叔特地为我做的,用的是最好的紫杉木和牛筋弦,除了村子里少数几个成年猎手,就只有我能拉得动。

罗夏可是公认的最厉害的,最年轻的猎手。

弓弦嘶嘶作响,像是毒蛇吐信。天地都在这一瞬静谧下来,我瞄准了那头狂奔逃命的鹿,他的身躯也同样矫健,却眼神惊慌着想要从我手下求得生还。

一箭离弦。

弓弦发出微弱的振动声响,被前方的声响盖过。那头鹿倒在地上,血从他的后颈流出来,流速很快,我们不过跑过去的几秒时间,草地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他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我下马查看他的情况,没什么意外,他死得很痛快,只要把他带回去剥皮剔骨就可以尝到母亲做的最美味的鹿肉汤了。我回头望去那片短小的陡坡,迪兰他们勒马停在坡顶,正在冲着我的方向拼命挥手,意思是让我等他们来一起处理这头鹿。

后来我们一起回到家的时候,盖尔叔叔哈哈大笑着过来揽着我的肩膀,其实这样做一点也不舒服,他太高了,揽着我像支着一根拐杖。

我时常在想他到底记不记得我还是个半人高的孩子。

他揽着我大喊大叫,声音响彻了整片营地:“玛蒂尔达!玛蒂尔达!快出来看啊!”

母亲唰的一下撩开帘子冲了出来,她的头发被编成了好多股辫子垂在脑后,傍晚的风吹拂她的衣摆和发辫,夕阳暮色为她镶上了柔和的金边,我开心地笑,等待她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奖励她最棒的罗夏。

她三两步跑到我面前站定,两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但没在笑。

我悄悄后退了一步。

果然我一退,她立马上前揪我的耳朵:“跑?猎鹿的时候是不是也跑得这么快?”

“母亲我错了母亲!”我马上乖巧地认错,她肯定是觉得太危险了,以前我去打猎也经常会这样,每次我认错都很快——但每次我心里也在暗暗地想如果下次遇到了,我还是会冲下去。当然,这个念头不能让她知道。

她看着手重,但其实只是在我耳骨上那块软肉轻轻拧了一下,然后大笑着一把把我抱起来转了两圈:“不愧是我的罗夏!等会儿我们喝鹿肉汤!”

母亲的头发是纯正的金色,即使在暮色里也熠熠生辉,我继承了她的发色,这样旋转起来的时候,我们俩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太阳。

我也兴高采烈地笑,母亲是最疼爱我的人,我也是最让她开心和骄傲的罗夏。

盖尔叔叔笑呵呵地上前安排一些人去处理鹿,一些人去准备燃起篝火,这是围猎的第一天,大家都很高兴猎到一头雄壮的鹿,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夜色很快就追上了我们的行动,天空的幕布被拉上,更换成了一块墨蓝色的丝绒,点点星子闪烁着,像是神明在向凡人眨眼。篝火燃起来了,赶路了很久,人们都在坐着休息,聊着明天先去哪一块打猎。

母亲抱着盛放鹿肉汤的大锅出来,肉香四溢,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她手里。她的步伐稳稳当当,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都是矫健有力的,和男人们一样都是天生的猎手。

我跳起来冲到她旁边,她拍拍我的脑袋,从锅里盛了一碗汤给我:“第一碗鹿肉汤,献给我们最勇敢的猎手罗夏!”

她用的词是“献”,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这个词是我们对真正的勇士的认可,代表着最高的崇敬。

我以为她会说奖励给我。

人们开始欢呼,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围绕着篝火升起,在我耳边汇聚成了一道音浪,要把我托举到最高的天上去。

仿佛欢庆君王加冕,以后罗夏就是他们的领袖,因为他能骑最快的马,拉最硬的弓,猎杀最强壮的鹿。

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一碗鲜美的鹿肉汤好像一捧热油浇在了燃起的火焰上。

我放下碗,跳到人群中央开始跳舞。

北地的舞是狂野奔放的,身体大开大合的每一帧都是人与自然对话,要向苍天证明人的力量。

我踢踏着跳到母亲旁边,把她拉起来和我一起跳舞。

她的舞步也是强有力的,在不断的旋转,旋转,旋转中,她的裙摆和头发都在空气里肆意绽放,磅礴的生命力从她身上向四周辐射。

有人开始喝彩欢呼:“玛蒂尔达!玛蒂尔达!”

也有人喊我的名字:“罗夏!罗夏!”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了,他们围绕在我和母亲身边,我们都在不停地踩踏和旋转,每个人都变成了围绕身侧另一个人的星星,我们的裙摆四散纷飞,篝火拜伏于飘扬的裙摆之下。

这个夜晚仿佛热闹得没有尽头,风声从各个帐篷里面穿梭而过,为一场永不止歇的群舞伴奏。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在煮牛奶,热腾腾的奶香把整个帐篷熏染得像是一朵刚出炉的软和云朵。

她身边站着一个人,黑发红瞳,但发丝之间露出一些不明显的莹白光芒,正附在她耳边悄悄说话。

“父亲!”我窜过去抱住了他的腰,他好像又瘦了。他一把把我抱起来,两个人的额头相贴,我的体温比他要高,我觉得我像个热乎乎的奶酪团子被他捧在手心。

我想和他分享昨天的欢乐,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就眨眨眼睛先促狭地笑起来:“最勇敢的小猎手,现在落到我的手里咯!”

我搂着他的脖子,感觉他的胳膊有些微的颤抖,很想把最勇敢的猎手的力量分给他。

他坐下来,把我放在他腿上,捏我的脸:“还打了一头最壮的鹿回来,我们的罗夏怎么这么厉害?”

母亲把牛奶递给我,我把它递到父亲嘴边:“父亲瘦了,你先喝一些。”

他很开心地笑起来,点点头:“嗯。”

但他看起来不太喜欢喝牛奶的样子,喝得很慢,很小心,有时候眉头会微微地皱起来,在发现我担心地看着他之后又马上舒展眉心,展开一个更大的笑容。

母亲的怀抱和父亲的怀抱是不同的,母亲抱着我的臂膀总是很有力,多年的放牧和劳作让她的身体饱受淬炼,到现在也还是这里最能干的勇士;父亲的怀抱是柔和的山风,将我似有若无地托举在一个悬空的位置,危险又觉刺激,所以我总是搂着他的脖子。

一小碗牛奶并不多,很快就见底了。

父亲盯着碗底的一点残渍许久,然后很珍惜地贴了贴我的脸,抬头看向母亲,声音低低的:“抱歉……我不能久留。”

母亲了然地点头,眼神往帐篷外转了一圈,伸手把我接过去,我转过头去看他。

“父亲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一点点小勇士可以尝试的惊喜,”他说,然后他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又将我和母亲拥入怀中,“你要保护好自己和母亲,好吗?我最勇敢的小猎手。”

他转身离开。

我反应过来挣扎着从母亲怀里跳下来去追赶他,他的打马声远远地传来,我被门口的一个小木桶绊倒在地上,抬眼望去时他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

我醒了过来。

窗外天色仍然是一片寂静的黑,偌大的寝殿,只有我一个人,也幸好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时间,艾因和圣使小姐应该已经说过了很多话。

从知道圣使的存在开始,我就筹谋着要让她知道秉赋的真实意义,愈灵院的学者,废弃的皇家花园,被处刑的罪人,都是为了强化她心里的疑惑和不解,直到我找到机会引导她再深入地去探究真正的秘密。

只是她比我想象得要敏锐更多,只从只言片语和模糊不清的见闻里面就意识到了圣城之外还有不同的信息,并且果断地提出要去探查——她的聪敏决断帮我省了好大一番功夫,深渊和苍穹因为在这件事上的不同意见少见地起了争执,以至于深渊从苍穹室离开后径直回了愈灵院,我得以有一个完整的夜晚用来联系维斯和做一场旧日的梦。

按照以往的方法救下维斯和一些人之后我就给了他们联络的渠道和初步计划,神庭下方的密道,花园里的迷宫都在搭建。

我还要多谢这百年来每个月的行刑,所有旁观过处刑,自己又最终成为被处刑者的人,心里的火都烧得迅猛,因此我才能有这么一批追随者。他们的火会把这个看似牢固的圣城焚成灰烬。

目前看来一切都推行得很顺利——苍穹仍然固执己见,企图掌控全局,和以前一样不在乎是否有人反抗,这样很好,他的自大给我们机会;深渊却逐渐开始偏移轨迹,想要在大雨中护住心爱的神女不受风雨侵袭,他做不到,但也没关系,神女让他心神不宁,我们会更加有机可乘;繁盛是我的信使,我和艾因的信息往来大部分时候是由他来完成的,我厌恶他,但他还有用;我……

我把我心仪的皇后推出去做说客,诱饵,筹码。

原来我和苍穹一样无耻,借着高洁的名义行下作之事。

寝殿里的琉璃镜面映出我灰暗的脸庞和惨白的头发,我怎么会被复仇的怒火烧灼成了这般模样。

好像无法再想象幼时在马上驰骋的畅爽了,魔鬼问我是否愿意和它交易,我用笑容换了复仇的种子,从此我的笑是哭,我的乐是痛,我的喜悦是人面兽心,我的欢愉是蝇营狗苟。

罗夏不应该是这样的。

北地山脉最闪耀的猎手,本来应该带着他心仪的姑娘在雪地里奔跑跳跃,两个人在雪地里滚成一团,他的姑娘把吻留在他的嘴唇和脸颊,她的脸红润饱满溢出幸福,他们的笑声响彻山谷。他们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雪,但无人在意。

他的身体与灵魂都在草木,熊虎,风雪的浸润中肆意生长,没有任何阴影能阻碍他的脚步,连太阳也从他的头发上提炼黄金。

后来猎手成为了龙的盘中餐,擎弓搭箭的手被锁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自由的笑意被扼杀在喉咙里。

月光从窗边洒落,银白色的,清冷孤寂的,我闻到了侵入肺腑的凉意。

好冷。

我摸索着把毯子环抱在自己身上,幻想有人在拥抱我,用体温抚慰我。

母亲,父亲。

带我走吧。

狗哨 第六幕

第六幕

地点:神庭大殿

时间:早晨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司岚,路辰,霍列斯

“三日之期已到,圣使大人最好能做出决定了。”苍穹——人偶对我说。他和深渊一左一右站在我的王座之下一个台阶,两个人的眼神都落在我身上。

我撑着脑袋听,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棋局到了终局,继续对弈或者就此掀盘应该尽早决定——我也是真的不懂他的想法,似乎在放任事情发生,无论对他是好是坏。他应该隐约知道我和艾因一直有联系,也派出过军队清除圣城外秉赋者建立的绿洲,但远远谈不上赶尽杀绝。

他看着我的眼神和之前的十几年里别无二致,冷漠,深沉,冰山掩藏在海水之下,似乎撞上去便是万劫不复。

士兵跑动时身上配饰清脆的撞击声提醒我们圣使小姐已经到了,我没有动。

苍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向大殿深处离开了。

圣使小姐走进来,带着清晨露水的清新和暖烘烘的松饼香朝我们微笑——深渊还像之前一样待在原地。

只要看到她,我就很开心,所以我率先开口打招呼:“圣使小姐,早上好啊。”

她不紧不慢地走来,在我面前站定,笑容气定神闲,似乎输赢既定:“神命陛下、深渊大人,早上好。”

“我已经遵循女神的期望,了解了圣城的大致状况,这两天收获颇丰。”她的声音很沉稳,显示出一种与她的年纪不符的超脱。

我往后靠了靠,坚硬的椅背承托了我的重量,我笑着看她,脸颊上似乎留着她轻抚的温度。“很好,”我说,“那么,圣使可以讲讲这几天的见闻了。你可以大胆地说,这里没有人会刁难你。”

我知道不管是苍穹还是深渊都暂时不会伤害她,而我的语气是一种引诱,我希望她在这两个披着人皮的魔鬼面前偏袒我。

“女神永远注视着每一个人,”深渊翠色的眼眸盯着她,像是魔鬼盯住了纯良的灵魂,“还请圣使大人开口前三思。”

我和他对视一眼,又分别错开目光,我们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她垂下眼睛思考了几秒,抬眼看向我和深渊的时候脸上呈现出一种决然的凛冽,像是在世界中心驻守平衡的天平,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这样的她看起来具有某种模糊的神性。

“传说造就文化,”她说,“人为修改历史。”

“圣城内的人群安居乐业,女神的律法维持社会稳定。民众依旧可能受到疾病的影响,愈灵院的诸位学者却也拼尽全力维护秩序和健康。我虽然来自异界,但并不否认,目前圣城内的整体情况良好——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措辞,“当然,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也许有未能被照拂的人在哭喊,如果我能看到,应该会对圣城有更深入的了解。”

“……我的汇报就是这样了。”她的眼神停留在深渊身上,又转向我。她在审视我们的反应,以及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我说过,她很有天赋。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暂时安全,但随时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在给出答案的时候试图把自己隔离于战争之外,不,或许她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也许有能力调和冲突,否则她为何想要看到更多?作为一朵远道而来的玫瑰,她体恤怜悯所有人,却也同时冷漠地拒绝所有人。

这样也很好,我想,一朵人人都可采摘的玫瑰,于我有什么用呢?

但我也仍然失落,我看不到她站在我身边的明确画面,我挥舞的旗帜被她淡淡地略过了。

“那么,感谢女神和圣城对我的款待。”她的声音响起,我和深渊同时看向她,我有点意外她这么快就做好了下一步的计划,她说,“在两天的游历之后……我有一个心愿想询问女神。”

她伸手将垂落的头发拂至身后,这个动作她做来带着矜贵:“圣城内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这里是一片公允而幸福的土地。在这两天的接触中,我也见到了圣城对瘴气的竭力抵御。”她的眼神略过我的脸落在了深渊身上:“圣城为此做出的努力让我十分敬佩。然而,就像人们歌唱的那样,瘴气真正的来源在圣城境外。”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地失去惯常的律动。

“我想,作为异界圣使,我应当去了解瘴气源头的真实情况。”她没有看我,她在和深渊说话,仿佛这是一场谈判,而她的对手是他。

我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离她更近一些,我想成为她在谈判桌上的筹码,或者至少站在她身后。

“哦?”我说,我带着惊喜看她,“圣使小姐的意思是,你要穿过神之墙,前往我都没见过的沙漠地带,帮大家深入调查瘴气的源头?”

她很勇敢果决,但我止不住地担心她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不是因为秉赋,而是因为魔鬼。

她转头向我行礼,形容高洁:“如果您接纳我的决策的话,是的,我很乐意帮助圣城去那些人烟罕至之地一探真相。”

“圣使大人的善良令人动容。”深渊的身体完全朝向她,往前迈了一大步,和她的距离缩短到他伸手就能抓到她的臂膀,显示出欲盖弥彰的焦虑和抗拒,“不过容我提醒一句,在瘴气的有关事宜上,圣城并不需要谁来帮助。”

我托着脑袋看他饰演圣人,虽然卑劣,但饿鬼对神女总是崇敬的,她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没有人比愈灵院更了解它,圣城也已在这种体系下安稳度过了百年。”他深深地注视着她,十分笃定地说,“我不敢说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把每个病人治好,但可以断言,神之墙外的世界只有疾病和死亡。”

他担心她。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却并不痛,只是感觉到了难言的酸胀。

这种酸胀让我有种刺伤他的冲动,我不得不用手指敲击扶手来转移情绪,同时开口表达意见:“深渊大人这是在担心圣使出去后会染病了。的确,按我们的常识来说理应如此。”

就在这时我的后脑传来熟悉的刺痛,苍穹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听着感觉比以前要模糊了不少,但音量本身却偏大,震得我有点恍惚。

“不过……”我的笑意溢出来,这是第几次了?苍穹和深渊因为圣使小姐有了不一致的意见?

深渊的眼神缓缓转向我,从迟疑到质疑不过眨眼,然后他似乎也失去了耐心:“陛下有事想说的话,不用这样吊我们胃口。”

我冷笑一声:“我也不想吊胃口的,但刚才祂向我下谕了,我必须听清楚了才好转告二位。”

我清楚地看到深渊的瞳孔猛地放大了,像是不可置信。

“女神有令,圣使可以前往沙漠,任何人不得阻拦。与之相对的,圣城只派遣一位贤者陪同,人造生命不能前往,其他人类更是如此。”我一字一句地复述脑海中的声音,看到深渊的表情逐渐空白,“女神承认并支持圣使的一切自由,但请谨记自由不只是不受限制,还有背负自己引发的所有后果。”

“如果圣使在外染病,圣城将不再对你敞开神之墙,”我继续说着,苍穹的声音在我脑海里震颤,不容置疑,不容反抗,“回境后若是宣扬异端则处以死刑。”

我坐直身体,为她受到的宽待和我看到的机会微笑:“传谕完毕。圣使需要我再复述一遍吗?”

“不用。”她有点迟疑,“我……都记住了。”停顿了一秒,她补上一句:“感谢女神的……恩赐。我明白,这在圣城是十分破例的事。”

我简直想大笑,她的感谢像是一记响亮的鞭笞落在深渊身上,他的表情有苦难言,他对圣使小姐的贪心如此显而易见——当然,我也是——可他爱重的老师将他的情绪束之高阁,甚至连自己的心思也深埋地底,两位汲汲而营的苦行僧将自己的欲望埋葬于世人的祈求中,却忘了救人者需先自救。

多么可悲的一对师徒啊。

我轻轻笑着看她,她看起来并不在意任何一个人的想法,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流连,认真地为自己筹谋。她真的很聪敏,又足够冷静自持,简直是天生的棋手。

“那么……我只能请求一个贤者与我同去,埃癸斯也不能前往。”她的人偶沉默着,她在问我,“这位贤者是……”

“原来圣使大人在这里,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轻佻的声音比人先到,我看到她的表情呆滞了一瞬,然后有点僵硬地转过头去。

深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需要派遣一位贤者陪圣使大人去沙漠。”

繁盛的脚步声总是似有若无,他踏着步子走来的时候,总感觉像一条危险的毒蛇,当然,考虑到他的职责,这个好像可以去掉。

他站在圣使小姐的身边,我不由得想提醒她小心再小心。

繁盛微微笑着:“哦?”他的声音里总是带着钩子:“我正是为沙漠来的。五年了,我们没有更新过对那里的了解,也许怪物们已经繁衍出了新的种类。”

“我来向女神申请沙漠的通行令,没想到圣使大人刚好也要去那里。”繁盛低头看她,像是看一只爪子很利的猫,觉得危险又有趣。

“……那真是很巧。”她的裙摆动了动,似乎不着痕迹地往远离繁盛的方向挪了一步。

我前倾身子打断了他们可能的后续交流:“我来给圣使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繁盛贤者,司掌生物的交媾与变异。”

她看了我一眼,像是惊异我的介绍。

“虽然听起来与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无关,但他在圣城起到的作用……不可或缺。”我冷笑着靠在椅背上,我不能不介绍,这是她必须要知道的信息,而且,有些事情确实也需要繁盛去做。

“嗯……交媾……”她嗫嚅着,眼神里满是怀疑。

我不带任何称赞地补充:“虽然不知道圣使所在的地方是怎样,但在圣城这些活动都是被管理的,因为它对子民们的纯粹性十分重要。”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显得异常鲜活,我不得不再次强调:“繁盛贤者对职责的遵守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在他个人操守方面,我建议圣使小心为上。”

她眼珠瞪大的样子像是脑子里已经过了几百个可能性。

深渊看了我一眼,重新把眼神落回她身上。

繁盛还在微笑,嘴角勾着,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我看着她。

这是一条只有她孤身犯险的路。我很担心。

但她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担心,只是轻咳了两声,然后轻微地一点头:“那就有劳贤者了。”

“您的行李我会安排人送来,”深渊向她微微欠身,“请您保重自身,女神也会护佑您。”

她走出门的那一刻,我和深渊的视线交汇,蔓延的寒冰与燃烧的火焰相撞,谁都不可能退让。

“感谢陛下的恩赐,有任何需求,您可以随时找我。”他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衣袍下摆大幅地摆动起来,杂乱的触手在袍底四散生长,像是魔鬼带着被吞噬的灵魂走向地狱。

狗哨 第五幕

第五幕

地点:圣城行刑之地

时间:黄昏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维斯,圣城众人

“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向女神展示忠诚,”我说,“神命陛下的方式就是主持行刑仪式。”

我笑着看她,我的脸有点僵硬,因为笑得太多了。可我不能不笑,受女神庇护的神命陛下向女神证明自己的忠诚时不能不笑,不但要笑,还要笑得发自肺腑,感染人心。

母亲以前总说,罗夏的笑容是最明媚的,日光都在他面前自觉逊色。

我必须一直练习怎么笑。

她伸手轻轻碰了下我的脸,轻声说:“别笑了。”

我捉住她的手,我如此贪恋她的怜惜,感觉自己在被天使吻过额头。

快要到刑台了,我转头吩咐侍从把我的酒准备好。没有酒杯,我怎么去饰演一个好酒贪色的暴君呢?

有时候我也在想,苍穹和深渊是不是觉得我也快疯了,和以前所有的皇帝一样,被反复的羞辱和放纵逐渐侵蚀,最终变成浑浑噩噩的一摊烂肉,我的宫殿里填满了酒色荒诞,和这个时代越来越殊途同归。

刑台前面乌泱泱一片头颅和身体,人们或因信仰,或因猎奇,每个月齐聚在这里看别人滚落头颅,一边庆幸,一边担忧。

侍从们把一切准备好,我只需要完成与以前毫无不同的亮相。每个人都越来越像一个按照给定剧本讲述台词完成动作的木偶——不,人偶。

我陪着她一起走上高台上的王座,她坐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即将被处决的受刑者们被枷锁牢牢地限制住,为免意外,每个罪人身边还有两名代行者看押。

代行者——代神行罚之人。

跪在平台最边上那个小男孩在大哭着找妈妈,我垂下眼不去看,我被带进宫廷的时候也曾经大哭着找妈妈,只是后来再也没有找到。男孩的泪珠大颗滚落,圆脸憋得通红,嚎啕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她的眼神慢慢变成了悲痛和怜悯。但没有说什么。

我转开目光,拿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酝酿出一个浮夸的笑才开口:“圣城的子民们,今天,我们又迎来了对女神效忠的时刻。”

人群在我开口的一瞬间安静下来,他们带着虔诚听讯的目光看向我,眼神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看着虚高的神权。

“今天的受刑者有……”我数了数刑台上跪着的人,“三十四个。比上个月又多了一些啊。”

“这真不是好兆头,不过对于在场的各位来说,受刑者越多,我们听见的警钟声也越发强烈。”我对女神的忠诚多么显而易见,“请各位保持安静,好好听清这些人的罪孽,警醒自己!”

我的笑也许太狂放,我的声音也许太张扬,她的眼神落到了我身上,像是要把我灼伤了。

“为什么……小孩子也要……”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猛地拍了一下扶手站了起来,也打断了她的话:“罪人一号,包庇瘴气感染者,依照女神律,立即处死!”

她僵硬地转头看向代行者,斧头毫不留情地劈砍下去,头颅分离,尸身瘫软。她的骨节因为抓握扶手太紧而泛出青白色,像是她的骨头也要从惊诧的身体里穿刺而出刺向什么人——也许是刺向我。

我避开她的眼光,看着手里的判决书一个一个念了下去。

“罪人二号,诋毁女神历史,依照女神律,立即处死!”

刀光。

……

“罪人六号,抗拒女神律,立即处死!”

刀光。

……

“罪人二十三号,宣传异端知识,依照女神律,立即处死!”

刀光。

……

刀光。

刀光。

刀光。

人群更加寂静,像一群被眼前的血腥吓破胆的绵羊。反复扬起又落下的刀光让我幻视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大雪,雪落大了,把一切不洁和罪孽都掩去。

马上就结束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凝固,仿佛终于见到了世界深处的恶魔,不能反抗,无法反抗。

我走到高台前,调动起最多的活跃将这场行刑推向高潮:“最后一个!让我看看……哦,又一个叛教的学者。”

“你们这些手握知识的人的确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恶魔带进地狱。”我快走了两步表达我的愤怒:“维斯,加入生命研究所却隐藏自己的感染者身份,这无异于用最恶毒的方式讽刺女神的追随者。”

“众人已经听清你的罪行,现在,处刑——”我宣告他的死亡。

“我诅咒这个国家,诅咒所有的信徒,诅咒虚假的女神终有一天被人类杀死!”维斯嘶吼着试图站起来,“把人的命运交给神来处置,真是好笑,真是荒唐!”

“你们所有人都是自甘放弃自由的蠢货……呃……!”愤怒的嘶吼被重击扼在了喉咙里,他痛苦地弯下腰去,在重复的殴打中将身子弯成虾米,逐渐被煮熟,变红,食用。

刀光。

刚刚因为意外的刑罚而躁动的人群已经再次回复平静,在一地鲜血和头颅尸身中静默祝祷女神的护佑。

“……结束了。”我轻声呢喃。

今日的血流尽了,明天的还没有开始。

我微微抬了下手示意行刑结束,人群逐渐散开,稀稀落落地离去,像是晚会后散尽的篝火。

但火苗很快又燃起来了,代行者们在高台下燃起了神火,火焰席卷着,吞噬着,净化着叛教者的鲜血和遗留的污秽。在女神的光辉照耀下,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

圣使小姐似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她走到我身旁站定。

“火要燃尽了,”我说,“新的血还会喷洒的。”

她沉默着望向远方,缄口不言是她的态度。

下雨了。

昏黄的光影和火影纠缠着将世界的幕布拉下,一切都将如流水般自然前进。

我送她回去,路上她没怎么说话,只是出神地盯着某一个地方,像是盯着那里的一个人,又像是盯着虚空求索。

狗哨 第四幕

第四幕

地点:皇家花园

时间:白天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

冷寂,颓丧。

自从旧皇朝覆灭,这个花园就变成了这样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地方。天工技巧的石廊画柱腐烂塌朽,枝叶从各种折断的裂口处生长延伸,却没有半分生机勃发的感觉,只显得狰狞可怖,好像再坚固的石头都无法阻挡外物的入侵。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里就是我选定的,下一幕戏剧的地点了。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圣使小姐做出选择。

她一路紧跟着我,此时也停了下来,被我的身体拦在了花园外。我拦着她,用我的身体和血肉,树干切割我的手掌,留下些微的疼痛,却让我感到踏实。

“她不可以进。”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波动。用掠夺来的旧皇朝的宝物浇灌的虚伪人偶不配踏上我皇族的土地,她的主人——不,她的主人现在是圣使小姐了——制造她的人,也不配。

圣使小姐如我所料地沉默了,我笑了笑。担心自己的安全也罢,单纯地信任身边这个人偶也罢,但我不会妥协。

“我可以听从您的指令,神命陛下,”人偶说,“但您要立誓不会伤害XX。”

我赞赏她的忠诚,某种程度上人偶能给出的忠诚要远高于人能给的,因为它们依照自己收到的指令做事,不像人,一面接收着指令和神谕,一面蝇营狗苟地钻研漏洞。

很可惜,人偶无法理解,人的誓言能够存续的时间和机会实在渺茫。

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哦,原来嘴皮子念一念你就会相信?他还真是准备把什么都变得跟他一样呆板。”

我相信人偶会明白我在说谁,毕竟她都敢出言挑衅我不是吗。

这个誓言有或没有对我都没有影响,也许有了誓言能让圣使小姐更安心,那么我给个保证也无妨。我示意圣使小姐请进:“圣使大人请进,我保证不伤害你。”

她没有动,眼神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验证我誓言的真假。

然后她走了进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真可爱。

我跟着她进去,反手带上了沉重的铁门,人偶被关在了门外。

花园里和我之前来的时候并无不同,穿过曲折回廊,一路所见都是生机凋败——人的生机,而非植物。

各种爬藤植物鳞落地从建筑的各个角度穿出插入,疯长的势头将原本的庇护所穿刺得千疮百孔又死死纠缠,想要分开就只能有一方彻底毁灭。

土地已经被土壤里那些弱小但坚持不懈的虫子松解,露出湿润的内里供风雨生杀予夺,花园里弥漫着死寂的气息。

我停在花园中心的喷泉旁。这里以前应该很美,喷泉会在空中留在优雅的弧线,阳光把弧线变成彩虹。

“神命陛下把我带到这来,是想给我看什么?”她的声音传过来,并没有什么情绪,好像连真正的疑惑也没有。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花园,一旦我们的脚步停止了,这里就只有滞涩细微的虫鸣声,自由的风声水声似乎都湮没在时空里,只剩这些虫子占据原本的乐园肆意妄为。

看,这只丑陋的多足蛇正在自取灭亡。

它爬得很慢,但最终还是爬上了喷泉的高点,它的身子过长,以至于需要悬空半条身体才能勉强将自己固定在顶端,换句话说,它将自己置于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而且,坠落并不是唯一的危险,因为头顶的阳光并不只是用来照明。

它在灿烂的光芒中迅速变得焦黑然后坠落下去。

……我说了,鸠占鹊巢是容易乐极生悲的。

我摇摇头,那虫子被烤焦了,是它咎由自取,没什么好怜惜:“不自量力啊,鲁莽的小东西。”

“请问,这里是陛下的故居吗?”圣使小姐倒是很锲而不舍,旁敲侧击。

我转过身,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她,她今天换了一套衣服,但仍然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她身上完全没有那些死气沉沉的教化或者阴暗嗜血的恩怨。

她是个过客。

“看来从情绪的感知上讲,异界人跟我们世界的也没有区别,”我说,“不过很可惜,你猜错了,我的人生绝大部分都在神庭度过。”我决定就在这里给她揭开这个世界的谜题,她将会有充足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站在我这边:“毕竟神是不允许皇室后代离开那儿的,祂还需要我们的血,去帮祂研究这个世界的谜题啊。”

她的眼睛轻微地闪烁了一下,然后迟疑着开口:“原来,陛下不能离开神庭吗?那我们现在这样,算违背了……女神律?”

我深深地注视着她,我想她的身体和心都必须站在我这边:“天黑之前回去就没有人管。它是个圈养的笼子,白天放人出来,晚上抓人回去。”

白天不是乐园,晚上也不是地狱,这人间,早晚已将天堂和地狱杂糅得分不出黑白了。

想必我的话太过震惊,她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追问。

我看了她一眼,她眼里清清楚楚写着困惑,甚至在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似乎她什么都猜到了,却因为自己的善良不忍选择退让,不做深究。

没关系的,圣使小姐,你总要知道世界的真相,圣人衣袍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满地污秽。

我刚想开口,被她打断了,她说:“陛下,我一直很好奇皇室血统的特殊性。”

她的语气天真又残忍,未知是一种特权,只要不知道,就不算伤害。

“他们告诉我,皇室的血脉可以听见女神旨意,您现在又说女神还要通过这种血来研究谜题。”她也在看我,探究的眼神落在我脸上,像是冰水浇熄太阳,最后盖棺定论:“这实在是……让人感到奇异。”

这真是一个仁慈的说法。

我恍然她是真神降临人间来解救苦痛,可她纯洁柔善的心让她不敢相信凡人的恶毒,只好用“特殊”“奇异”这类的字眼来掩饰罪孽。

可你想解救我,怎么能安然稳坐神台?

“也是啊,把人当动物配种,怎么不奇异呢?”我的眼神和话语都长满了刺,它们从我的身体里长出来,要延伸进她的身体里。

她的神情变了,像是陷入一种巨大的震惊。

我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纤细的,小巧的,脆弱的,柔软的血肉之躯。

“既然圣使小姐都打探到这了,那我干脆把话直接说出来。”我紧紧地盯着她,这一刻像是过往的很多个时刻一样,愤恨在我身体里张牙舞爪肆意生长,下一秒就要化为透体而出的暴虐燃尽人间,“神要我皇室一脉为祂诞下祭品,为此,皇帝选中的女性自然多多益善。”我深吸了一口气:“即使是抗命呢,据我所知,我的父亲最后也被迫和他的姊妹交配了,而这正是神期望的最佳结果。”

她小小地退了一步。她的身体在我手下轻微地颤抖,像一朵玫瑰不胜寒风侵袭。

我手上加了点力气,她的动作停下了:“现在,我罗夏也到了年龄正好的时候,圣使小姐说说,我该怎么办呀?”

她忽然不动了,眼神里的惊慌褪去,变成了一种蓄意为之的挑衅:“……那,我们结婚?”

……

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劲吗?

她怎么这个反应?慌乱,恐惧,害怕,绝望呢?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没有这些?

但是隐秘的欣喜又慢慢地从我心底升起来,带着期望和幻想促使我向她更近一步。

我伸出手触碰她的耳廓,有点凉,这个花园里凉风肆意,我没能为她挡住,是我的疏忽,我几乎带着快乐问她:“圣使小姐所言当真?”

“当真啊。”她毫不迟疑。

我试图让她意识到危险——来自异世界的,和来自我的。我的手沿着她的耳骨滑下去,在耳垂处轻轻停驻。她的头发在我的指尖翻飞,仿佛一个翻腾挪转的舞蹈演员在尽情起舞。

我真想锁住舞者的腰肢让她成为我的禁脔。

她轻轻眯起眼睛,朝我的方向靠近,原本的社交距离一下子被她缩短到了呼吸相闻。“陛下好歹是皇帝,我跟皇帝结婚当然荣幸。”她的声音里思虑深深,试探重重,但自信而笃定,“只是听起来,您的野心应该不止是找个顺心的外人生育,而是要连这个生育的动作都反抗掉吧。”

“您想要我帮您做什么呢?”她的指尖从我的手臂攀附上我的肩膀,我感到肌肉在她的抚触下一点点收紧,这株藤蔓顺着我的身体生长,没入我的衣领,向着我的心脏所在蜿蜒前行。

我在这个瞬间停下了呼吸。

这样的她太夺目,光芒万丈,像是神降缓缓显现在我眼前。

我的手好像不听我的使唤了,它无力地向前探寻,触到了她颈后泛着温热的皮肤和发丝,在冷风中寻到了一处热源。我的脑子好像也在这一刻掉线了,它在驱使我的嘴巴胡言乱语:“嗯……我想要圣使小姐坐在我的王座上,为我治理国家、替我应付神的监视,帮我诞下子嗣好让那个神别来打扰我……”

她猛地把我推了出去。

理智瞬间回笼,我反应过来刚刚的一切。

于是我愉悦地大笑出声。

在寂寂孤寒中我没有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幸运,这个人,她懂我的不甘和欲求,愿意成为我的同盟,并且有手段有谋略,真是举世无双的宝藏。

最重要的是,她是一朵愿意为我绽放的玫瑰——这是最让我开心的,我意识到自己可以拥有她,罗夏会拥有一朵只有他自己可以采摘的玫瑰。

我未来的……皇后。

她有点恼怒,或者说,鄙夷地看着我,声音很冷:“开玩笑的话就别来找我了,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吃白食的人。”

我伸手理了下衣领,笑意实在忍不住:“误会啊圣使大人,我只是想试你一下。”

她转身往外走,动作果决又迅速,仿佛得不到期望的回应就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下一个可能。

好狠的心。

我着急起来,三两步追上她,很熟练地向她道歉加撒娇:“对不起嘛,是我的错,只是开玩笑,圣使小姐原谅我好不好?”

我把头凑到她身前把她拦下来,这个动作甚至让我很开心,因为我想起了在我还不是神命陛下的时候,我会和母亲撒娇,请她为我煮一锅最香的鹿肉汤,撒上多多的胡椒,在北地漫长的冬夜里,这是最美味的诱惑。

她盯着我不说话,手指在身前缓慢但严肃地做了一个手势,感觉下一秒就会果断发出攻击,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我乖觉地摊开双手示意我的毫不设防和诚意。

我没有和她正面对决过,不知道谁胜谁负,但和她争斗是没有必要的,她的心已经偏向我了。

在短短几分钟的对峙里我把自己的胸膛毫无防备地显露在她眼前,我想这场赌局我拿到了好牌,不知道花光了我多久的好运。

我认真地看着她,她不只是我幻想中的皇后,更是我选中的盟友,我想告诉她,在这场三方对局中,我的身家和性命都归于她手。

她眼睛里的冷意逐渐褪去,换成了一种无奈的神情,然后转身加快脚步走向出口。

我跟着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脚踏实地过,她像是我良久失落的牵引线,终于把我这颗在宇宙中疯狂冲撞的灵魂牵住了。我想要告诉她更多,想要将她彻底拉进我的怀里,在荒废的花园中,浪漫旖旎都是复仇的点缀,只有我成为真正的皇帝,她才能成为我的皇后。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和她搭话:“看来我跟圣使大人很有缘分,让我想多分享点东西给你。”

“好啊,但可不要又是拿我当傻子的事。”她看起来还是气呼呼的。

“当然不会,”我说,“是我为刚才赔罪的一点心意。”

我看了她一眼,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带她去看这种血腥的场面:“我下午刚好要主持处刑仪式,要不要一起?”

“我去那里有什么好处?”她问。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我想多了,一个初到异界却冷静自持的人一定见过了足够多的纷争和杀戮,也学会了怎么时刻争取最大的筹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处啊——”我拉长语调,“我倒是习惯了所以说不上来,不过处刑仪式在圣城的分量一定是重的。像是那个白衣幽灵今早在愈灵院处刑的学者——圣使可有想过,如果他真的逃了出来会是什么命运?”

她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死。”

我沉默着向着花园的出口走去,做出邀请的姿势请她并行。

狗哨 第三幕

第三幕

地点:圣城街道

时间:白天

登场角色:圣使大人,罗夏,埃癸斯,皇帝侍从

在这个宫殿里坐久了真是让人昏昏欲睡。

我一边在花园里转悠一边顺手把那些迷宫一样的镜子戳来戳去,日光照在光滑的镜面,又在我的力量下时不时向不同的方向反射出绚丽的光芒。

我很喜欢这样的美景,充满了不期而遇的暴力和灿烂。

多么像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殿外的几只鸟雀被我的笑声惊起,连同殿里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一起消失于天际。

感觉都能听到他们的心声——神命陛下似乎是疯了。

疯了好啊。

疯了就不用日日夜夜地对着那两张披着人脸的兽面,不用遭受那些血腥残暴的非人虐待……我从来想不通怎么有人能左手救人右手杀人的,一边宣讲着神爱众人,一边以神的名义排除异己。

当然,那些顺服他们的人也很愚蠢。都应该去死。

不过,今天可是圣使小姐去皇家花园查看巨龙遗骨的日子。我得去接她。想到这里就更不想在这个囚笼一样的宫殿里再待一秒钟,我招呼了几个人跟我走。

想来今天的好运气是天地对我夜不能眠的补偿,在街道上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她。

我盯着圣使小姐的背影,深渊送她来到这片居民区就离开了,应该也没有发现我。但是这么早,她为什么会和深渊在一起呢?还有她身边那个……她倒是很快地融入了这个世界,我知道她从愈灵院带走了一个人造生命,但现在看来,远不止是好奇那么简单。

她在皱眉思考,时不时和身边的“人”说一两句话。我提着剑过去,剑锋轻轻抵在了她背心。

魔法造的类人体确实有点用,但也只是一点。她注意到我的剑锋之后就试图阻止我,但如果我真想做什么,她就算发现,也于事无补。所以我说这种东西无用又恶心。

圣使小姐的能力,我倒是真的好奇。我稍微转头给身后的侍从递了一个眼色,期待她的发挥。

她的动作算得上利落,但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凝滞的破绽,如果是真正的实战,这种破绽不会对她有利。但她的凝滞不像是犹豫或惊慌,倒像是不熟悉这种体术的切磋,而有其他的一些战斗技巧。

我觉得更有意思了。她有自保的手段,也懂得守护秘密,如果可能,是个不错的盟友。难怪苍穹和深渊如此看重她。我向前几步,重新把剑抵在了她的背心。

但或许我不该这样做。

她眼睛里全是戒备……我有一瞬间看到了昨晚那一整夜的梦里她的脸和那个眼神,一个让我如坠冰窖的眼神,即使我已经身处其中,仍然觉得万箭穿心。

我把剑放下,笑起来。

她左右看了一圈,眼神从疑惑到了然,说出来的话居然和深渊有点像:“陛下的气场着实强大,竟能让闲逛到的地方的人们都主动退散。这样一看,是我感知力太弱了,没能感应到您的到来,这才傻站在街上被您遇到。”

阴阳怪气的真可爱,我想。不过既然在这里遇见——我大笑着走到她旁边虚虚地把她揽住,引导她换了个方向——那就一起去逛花园吧。

她微微皱了下眉,可能是觉得我太随意了?

但我可是皇帝。

我低头看她,她好小巧,在我臂膀里显得人畜无害,善良纯真得很。“圣使大人可一点都不傻,只是不怕我而已,”我说,不怕我就很好,我未来的皇后怎么能战战兢兢小家子气,“这让我更加喜欢你了——所以才来请你去我的皇家花园逛逛,怎么样?”

她抿唇:“……恭敬不如从命。”

我当然看得出来她其实没什么兴趣,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相处一段时间就很好。这短暂又未知的相处让我有点激动,以至于我又陷入了些微的兴奋状态。

四周侍从都很懂我的行事风格,所以不必在乎他们。皇帝出行携带的酒水点心我让他们全都为我的圣使小姐奉上,满满当当地摆了整整一桌子。

我伸手一引,笑吟吟地看着她。

请用,我的……皇后。

除了与我分享权力的皇后,可没有人能坐在我的御驾与我并肩,还等我为她布菜……今天真是开心。

唯一的不开心来自于她身边的那个人造生命——但她喜欢,我忍一忍也就算了。

我拿起茶具为她泡茶,这是唯有皇后能有的尊荣:“下一个——嗯,夜光和银露,圣使大人更喜欢哪一种?”

她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仿佛是因为我过分的热情而犹疑,这样很好,不会被别人骗走:“我……”

我打断了她。她想说的很多话我都有所猜测,但不能在这里说。所以我继续为她尽地主之谊:“啊,我忘了你对这里的茶叶一无所知。去,把车上还有的品种都给我端过来,让圣使大人好好领教圣城的风土。”

几个人唯唯诺诺地把琳琅满目的食物从身后呈上。她很苦恼地皱着眉,似乎在对我这样的奢靡行为和不羁放荡表示震惊。

我噙着笑看她,她像一只灵动的小松鼠,眼睛圆溜溜地打转,头发蓬松地散在肩上,泛着松果的色泽,裙摆飘飘摇摇,是松鼠遮蔽自身的尾巴。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好想抱抱她。“神命陛下,我现在不用吃这么多东西——”她说。

“不吃东西吗?不吃的话这一路可就无聊了。”我再次打断她,但不是因为谨慎,而是幻觉有一缕小小的火苗从我心底蹿起,“这车上尽管什么都有,也没法抵消路上等待的时间,不及我祖先万分之一豪气啊。”

她看向我的眼睛:“您的祖先,有瞬间传送的能力吗?”随后又摇摇头补充自己的思考:“不,圣城各地的传送法阵就有这个能力,这么一说……”

我半眯着眼睛听她讲话,她思维缜密,逻辑清晰,也会审时度势,是一份散发着危险气息却诱人深入的宝物。所以我哼了一声,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皇家花园附近可没有传送法阵。即便是圣城现在的法阵,也赶不上翱翔天空的自由。”

说到自由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突然就很想念北方的山脉和山里温暖的小房子。四下白雪皑皑,可屋子里却温暖如春。现在我坐在由人力托起的御驾上,却只感觉到寒风阵阵,遍身冷意,如坠冰窖,难胜高寒。

“翱翔天空?”她疑惑地问。

圣使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为你答疑解惑吧——我站起来,猛力地挥动手臂:“快点——给我走快点!再晚些太阳都要落山了。”

侍从们于是战战兢兢地掌握着重心再加快脚步,平常我并不急,但今天我有很多话想和圣使小姐说。

她只是沉默着盯着侍从们颈项处的热汗思索,倒是她身边那个银色头发的人造生命开口了。“神命陛下,您没有与所有的信徒一样,度过女神倡导的均等的生活。”她说,“抱歉,我在僭越您,但据我所知的女神律中,任何人都不应骄奢淫逸,更不能把他人视为奴隶。作为维护圣城的人造生命,我应当质疑这种情况。”

人造生命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情绪,但我感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和仇视——对这个伪人和她的制造者。

我转过头盯着她,圣使小姐一定也看到了我眼里不加掩饰的嫌恶和憎恨,但她仍然沉默。我笑起来,多么讽刺。我期望的同盟并不和我同进退,也是,我怎么能奢望她懂得这一切呢。

我用了两秒收敛情绪,重新让自己变成那个浮夸奢靡的皇帝,然后大笑着坐了回去,隐晦地表示嘲笑:“人偶小姐说的是啊,但我如果不骑在人身上的话,难道要骑狗么?”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人偶说。

“就如女神所说,皇室之血可是聆听神命的血脉。我的先祖当年骑在巨龙身上,如今如果换成别的动物,岂不是有辱神格?”我阴沉地问,我想他们并不明白巨龙代表什么,以前它是忠诚的伙伴和臣子,陨落后的骸骨被安置在皇家花园为后世敬仰;现在却是贪婪的代名词,借着圣洁的谎言推行邪教。

人偶没有说话,但看着我的目光更加深沉犀利了,好像深渊的灵魂附在了她身上。

我瞪着她,真讨厌这个眼神,和深渊一样叫人瘆得慌。不过没关系——我单手撑住身体和她对视,不过是个人造生命——她的主人都没能把我怎么样。

只是想想还是觉得不爽,应该教教她怎么做一只乖顺的人偶,于是我把酒杯拍在了桌上,怒火终于找到了地方发泄:“如果不是开头圣使小姐一再央求我让你上来,我这辈子都不会让水晶造的伪人碰我的东西!”我说的可是真心话:“人偶,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不知道自己都在浪费些什么!”

人偶没有说话,圣使小姐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被我突然的怒火吓到了。

每次看到她震惊的表情我都很烦躁,只好再继续解释:“我宁愿叫这四十四个不必死的闲人把我抬到北边去,也不想用愈灵院造的什么生命魔法!”语气有点冲,不过好在此时已经到了目的地,下一幕的戏剧也该开场了,我尽量维持礼貌:“噢,我们刚好到了。那就下车吧,你们终于不用再被我逼着压榨那些可怜人了。”

失望,愤怒,遗憾,在我心里交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我转身下车走向破败的皇家花园,风中穿拂着树林枝叶的草木香气,把她的味道一并遮住了。

是不是我们之间横跨着看不见的广袤江海,是不是穷尽我一生都无法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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